為了報答曹爽的知遇之恩(曹爽曾力排眾議,將他從隴西調回中樞,升任征蜀護軍),夏侯霸在正始五年(244年)的駱谷之戰中,明知曹爽戰略失誤,仍率部強行突破蜀軍防線,導致數千精銳埋骨秦嶺——那時的他,或許未曾想到,這份“愚忠”,竟會在五年后將他推向絕境。
司馬懿掌權后,第一件事便是解除夏侯玄的兵權,將其召回洛陽任大鴻臚。
臨行前,夏侯玄在長安城頭握住夏侯霸的手,兩人相望無言——他們都明白,這一別,或許就是永訣。
更致命的是,新任雍州刺史郭淮與夏侯霸素有舊怨(當年在隴西,郭淮曾彈劾夏侯霸“私通羌人”),如今大權在握,每日派心腹監視夏侯霸的一舉一動。
那段時間,夏侯霸常于深夜登上城樓,望著南方的秦嶺發呆:往北,是被司馬懿掌控的洛陽;往南,是殺父仇敵的國度——他該何去何從?
促使他下定決心的,是一個細節:某天清晨,他發現府中的廚子換了新人,那人身形魁梧,腰間卻系著一條繡有“司馬”家徽的汗巾。
剎那間,父親被殺時的鮮血、曹爽被誅時的慘叫,在腦海中交織成一片猩紅。
他連夜召集親衛,帶上僅有的三百死士,趁夜打開城門,一頭扎進了茫茫秦嶺——這一年,他六十一歲,人生第一次,背離了家族效忠三代的曹魏。
從長安到蜀漢的漢中,直線距離不過四百余里,卻橫亙著秦嶺、大巴山兩道天險。
夏侯霸選擇了最艱險的陰平小道——這條被稱為“死亡之路”的古道,當年曹操征張魯時,曾有三分之一的士卒葬身于此。
深冬的秦嶺,積雪沒過馬腹,三百人很快便迷失了方向。
更可怕的是,出發第三日,他們遭遇了暴風雪,二十匹戰馬被凍死,糧草徹底斷絕。
“將軍,不如殺馬充饑吧。”親衛統領王忠跪在雪地里,睫毛上結著冰碴。
夏侯霸望著那匹伴隨自己十年的戰馬“追風”,它正低頭啃食著凍硬的枯草,蹄鐵上還沾著當年定軍山的泥土。
他閉眼揮了揮手,轉身時,聽見身后傳來戰馬的悲鳴——那聲音,像極了父親臨終前的吶喊。
斷糧第七日,隊伍只剩不足百人,許多人開始出現幻覺。
夏侯霸的腳早已凍爛,膿血滲進草鞋,每走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
當他們爬到摩天嶺時,前方突然出現一道深達數十丈的斷崖,一名士兵絕望地跪地大哭:“難道天要亡我等?”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清脆的銅鈴聲——是蜀漢的巡邏隊!
原來,姜維早已得知夏侯霸逃亡的消息,派牙將張嶷率千人沿陰平道搜尋。
當渾身裹著獸皮的夏侯霸被抬進蜀軍營帳時,張嶷望著他腳掌上露出的白骨,不禁感慨:“當年夏侯淵虎步關右,不想其子竟以如此慘烈之姿入蜀。”
延熙十二年(249年)三月,成都皇宮的太極殿內,蜀漢后主劉禪親自接見了這位特殊的降將。
令夏侯霸意外的是,劉禪并未以“仇敵之子”相待,反而拉著他的手,指著自己的太子劉璿說:“此夏侯之甥也。”
原來,夏侯霸的堂妹夏侯氏,早在建安五年(200年)便被張飛擄為妻室,而張飛之女正是劉禪的皇后——繞了一個大圈,夏侯霸竟成了蜀漢的“國舅”。
那一刻,夏侯霸望著殿外盛開的芙蓉花,忽然想起母親曾說過的話:“亂世之中,血緣有時比仇恨更堅韌。”
劉禪對夏侯霸的禮遇,遠超常人想象:甫一歸降,便拜為車騎將軍,賜爵列侯,還將成都城西的一處宅院賜給他,院中有一眼清泉,被命名為“思漢井”——不知這“漢”,是指蜀漢,還是他心中那個逐漸模糊的“曹魏”?
最初的日子,夏侯霸過得并不安穩。蜀漢朝堂上,有人猜忌他“詐降”,有人譏諷他“背主求榮”,就連曾經的死對頭姜維,也在第一次會面時,毫不掩飾地問:“公今棄魏投蜀,可知隴西父老如何罵你?”
夏侯霸盯著姜維腰間的佩劍,忽然笑了:“當年你父親姜冏為曹魏戰死疆場,你卻為蜀漢效力,又該如何自處?”
這句話,讓姜維瞬間沉默——兩個背負著家族血債的人,在異國他鄉,竟找到了某種微妙的共情。
真正讓夏侯霸融入蜀漢的,是延熙十八年(255年)的洮西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