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年輕氣盛的孫權,又怎會甘心俯首稱臣?
寒風吹過,張昭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意識到,自己與主公之間,已經出現了難以彌合的裂痕。
黃武元年的登基大典上,張昭捧著玉璽的雙手微微顫抖。
當孫權說出“愿與諸君共保江東“時,他忽然瞥見天子冕旒下那道熟悉的傷疤——正是建安十三年,合肥之戰孫權為救部將留下的箭傷。
往事如潮水般涌來,從壽春城外的初見,到江都榻前的托孤,再到赤壁之爭的決裂,無數個日夜在眼前閃過。
新鑄的黃龍旗獵獵作響,他忽然意識到,那個曾躲在自己身后讀書的少年,早已成長為獨當一面的江東之主。
暮年的張昭深居簡出,每日在庭院中修剪松柏。
他的書房里,擺滿了經史典籍,案頭永遠放著一支磨得發亮的毛筆。
嘉禾五年的暴雨沖垮了后院的圍墻,泥水漫進了書房。
張昭望著被浸濕的竹簡,望著倒伏的竹籬,突然命人取來封存多年的朝服。
當血染的衣袍重新披在身上,那些被歲月掩埋的記憶破土而出:孫堅的熱血、孫策的期許、孫權的怒目,還有赤壁前夜那輪冰冷的月。
他顫抖著鋪開宣紙,揮毫寫下“孤桐傲霜“四個大字,墨跡未干,便傳來孫權親至的消息。
宮門外,孫權望著白發蒼蒼的老臣,忽然想起自己初即位時,張昭手把手教他批閱奏章的場景。
那時的他,對這位長者既尊敬又依賴。
“當年若聽張子布之言,吾等安有今日?“天子的嘆息混著雨聲,帶著幾分感慨,幾分愧疚。
張昭卻只是躬身行禮,腰間玉佩輕響,恍若三十年前,那個暴雨傾盆的午后,孫堅解下隨身玉佩相贈的清脆聲響。
那一刻,所有的誤解與隔閡,似乎都在這場雨中悄然消散。
太元元年的冬夜,大雪紛飛。
張昭在病榻上聽見遠處傳來更鼓聲。
他摸索著枕邊的《春秋左氏傳》,泛黃的書頁間夾著半片破碎的玉佩,那是孫堅留下的遺物。
恍惚中,他看見孫策策馬而來,手中酒囊在月光下泛著銀光:“子布兄,可愿再與我飲一杯?“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漸漸覆蓋了庭院里那棵蒼勁的孤桐,也覆蓋了這位江東肱骨一生的傳奇。
張昭閉上雙眼,嘴角帶著一絲微笑,在回憶中永遠地沉睡了。
他的一生,正如自己寫下的“孤桐傲霜“,雖歷經風雨,卻始終堅守本心,為江東大業奉獻了全部的心血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