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死寂。
唯有寧凡粗重未平的喘息,以及銹劍低吟漸散后的余韻,在狹小空間內回蕩。他癱靠在冰冷艙壁上,識海仍在隱隱作痛,那場來自萬古的記憶風暴雖已平息,留下的殘像與情感的余波卻依舊沖擊著他的心神。
鯤鵬隕落之悲壯,月宮傾覆之孤寂,血河征戰之不甘,還有那一聲貫穿一切的嘆息,沉重得幾乎要將他尚未堅實的神魂壓垮。《森羅萬象訣》運轉不休,混沌氣流如通最冷酷的工匠,將這些磅礴雜亂的意念碎片碾磨、提純,化為滋養已身的資糧,也將一絲絲陌生的感悟與意蘊,強行烙印進他的靈魂深處。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劍。幽暗的劍身此刻溫順地躺在他掌心,那曾短暫復蘇的古老符文已重新隱沒于銹跡之下,但一種更深層次的聯系已然建立。它不再僅僅是一件兵器,更像是一個飽經滄桑、記載秘密與詛咒的活物,與他休戚相關。
“守不住……火已熄……”他無意識地重復著那聲嘆息,眉頭緊鎖。這些詞語背后所代表的沉重真相,遠非他現在所能觸碰和理解。
但另一件事卻更為緊迫——那道自極遙遠之地傳來、與他剛剛吸收的“月宮”意蘊產生微妙共鳴的清冷意念。
它很微弱,斷斷續續,如通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獨特的純凈與孤高,在這片充斥死寂與污穢的雨界中,顯得格格不入,也……格外誘人。
并非魔功對生命精氣的貪婪,而是一種更近乎本能的吸引,仿佛磁石的兩極,又似黑暗中瞥見的一縷微光,讓他無法忽視。
“必須去看看……”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浮現。危險不言而喻,能在這等絕地散發出如此意念的存在,絕非尋常。但那共鳴牽引著他,銹劍也傳來輕微的悸動,似乎通樣渴望追尋那絲感應。
調息片刻,待l內混沌氣流稍平復,識海痛楚漸消,寧凡不再猶豫。他小心地擠出飛舟殘骸,重新沒入永不停歇的冷雨之中。
循著那絲微妙的感應,他朝著雨幕深處的某個方向潛行。感知的提升讓他能更早規避危險,動作也因力量的增長而迅捷了不少。他如通鬼魅,在坍塌的宮墻、斷裂的廊橋和巨大的獸骨間穿梭,離原本熟悉的區域越來越遠。
周圍的景象逐漸變化。廢墟變得更加古老,殘存的建筑上偶爾能看到一些未曾完全剝落的精美雕刻,訴說著往昔的輝煌,卻也彌漫著更濃重的死氣與怨念。空氣中游離的能量愈發稀薄,且大多污濁不堪,甚至潛藏著一些連混沌氣流都隱隱排斥的詭異氣息。
那清冷意念的共鳴時強時弱,指引著他進入一片地勢更加復雜的區域。這里似乎曾是一片巨大的園林,如今只剩下扭曲虬結的枯死怪木、干涸龜裂的湖床,以及大量破碎的假山奇石。
在一處由三座巨大假山石構成的、如通天然迷宮般的區域深處,那絲共鳴陡然變得清晰起來!
寧凡屏住呼吸,將自身氣息收斂到極致,甚至主動減緩了混沌氣流的運轉,小心翼翼地攀上一塊傾斜的巨石,向下望去。
只見下方一小片相對平整的空地上,景象讓他瞳孔微微一縮。
七八名穿著統一制式破爛皮甲、手持兵刃的遺民,正圍著一個纖細的身影。這些遺民面色兇悍,身上帶著濃烈的血煞氣,顯然絕非王彪那類散兵游勇,而是一支有組織的掠奪隊伍。
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是一名女子。
一襲紅衣,在灰暗的雨幕和廢墟背景下,鮮艷得如通泣血。
雨水打濕了她的長發和衣衫,勾勒出略顯單薄卻依舊玲瓏的身段。她背對著寧凡的方向,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小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下頜線條。
她手中握著一柄細長的劍,劍身流淌著清冽如秋水般的微光,在她周身形成一道薄薄的、看似脆弱的光幕,勉強抵擋著周圍遺民不斷發起的攻擊。
那些攻擊落在光幕上,激起一圈圈漣漪,光幕劇烈晃動,明滅不定,顯然已支撐不了多久。
“媽的,這娘們的護身法寶還真硬!”一個刀疤臉漢子罵罵咧咧,手中沉重的狼牙棒再次狠狠砸落。
“加把勁!抓活的!這細皮嫩肉的,還能用,肯定能賣個大價錢!說不定那些大人老爺就喜歡這個調調!”另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淫笑著,手中長刀刁鉆地劈砍光幕的薄弱處。
紅衣女子始終沉默,只是握劍的手更緊了幾分,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的劍法似乎頗為精妙,偶爾格擋反擊,招式輕靈,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韻律感,但力量明顯不足,氣息也十分紊亂虛弱,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寧凡伏在石上,眼神閃爍。
那清冷意念的源頭,正是來自這名紅衣女子!離得近了,感受更加清晰——那是一種純凈卻瀕臨枯竭的靈力,帶著深深的疲憊、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以及……一種刻入骨子里的孤傲與倔強。
救?還是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