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豺狼假意伴虎行,暗藏殺機在笑談。
英雄早識奸人計,將計就計巧周旋。
次日五更,殘月尚掛柳梢。黨景言結束整齊,點齊車馬。那裝載金銀的十輛大車,皆以油布遮裹密致。二十軍漢各持刃仗環衛左右。曹可滎三人來得遲慢,身上酒氣沖天。曹可滎揚鞭指喝道:“黨都監,天色炎熱,何不稍待涼時再行?”何續滔竟一腳踢翻一名軍漢水囊,瞪目喝道:“兀那廝磨蹭甚么!快與我趲行!”
時值三伏,赤日當空,似火之燒,野田中稻禾半數枯槁。馬蹄揚塵,征衣盡汗濕。行路間,曹可滎扣軍糧,何續滔鞭民夫,張翎笑竟起歹心,趁夜探箱籠。黨景言瞧在眼里,心下道:“叵耐三個賊徒,姑且由你們猖獗!”面上卻泰然自若,暗中囑咐心腹軍漢,教小心提防。
話說這一日行至荒野,曹可滎故作顛狂打翻水囊,戟指大罵:“黨都監好不識好歹!這般火云烘日的天色,也不與弟兄們略歇片時!”何續滔竟舉鞭抽向黨景言親兵,直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黨景言怒從心起,面皮漲紅,雙拳緊攥,欲要發作。卻見親兵暗中以目示意,方咬牙忍住。仰面朝天,長嘆一聲。正是:餓狼逢羊群,惡虎入羊圈。
且說曹可滎三人,原是市井無賴,依仗與張斯晁同窗之誼,才謀得些許名位。一路風餐露宿,早已心生怨懟。三人匿于帳中,何續滔撫腰作痛,罵言:“叵耐黨景言,定要活活折煞我等!”曹可滎恨聲切齒,正待言語,忽止住不言。當夜,三人暗地計議。令曹可滎濡毫濡墨,修書一封,內云:“黨景言私分御賜金銀,圖謀不軌,且肆口辱及恩相,萬死不足蔽罪。”即喚心腹從人,星夜遣其縱騎疾馳,奔赴九江報之。
卻說張斯晁正在后堂與王夫人飲酒作樂,忽接得密書。展開讀罷,張斯晁‘啪’地將手中酒盞摔成齏粉,怒不可遏,咬牙道:“好個黨景言,竟敢作此大逆不道之事!”當下修書海捕文書,令軍漢速傳。即刻點齊三百精銳之士,連夜疾行。
當下黨景言只覺氣血翻涌,胸中怒火如燎原烈焰,猛然起身,雙目圓睜,暴喝一聲:“奸賊欺人太甚!”曹可滎正負蔭乘涼,黨景言目眥欲裂,掣劍手起,曹可滎命隕樹下,張翎笑、何續滔聞聲持槍趕至,與黨景言交鋒十余合。奈何武藝不敵,終被斬于劍下,黨景言收劍歸鞘,朗聲對眾軍士道:“汝等皆是良善之輩,速速歸鄉,莫要再為惡徒助紂為虐!”眾人聽聞此言,紛紛跪地哭拜,感恩不已,隨后陸續散去。
當夜,黨景言單騎返至九江。但見黑衣沒于夜色,雙劍染著露水,景言躍過墻垣,宛如鬼魅般潛入郡守府邸。張斯晁正與王夫人飲酒取樂,燭火搖曳,忽見黨景言打破窗欞,破空而入。王夫人還未及尖叫,已然被劍鋒封喉。張斯晁跪地求饒,黨景言冷笑道:“你貪贓枉法之時,可曾想過今日之果?”劍光疾閃,張斯晁頭顱墜于案幾。府中惡仆聞聲奔來,黨景言仗劍而起,劍影翻飛,自前廳殺至后堂,又從東廂斬至西閣。所誅者皆為窮兇極惡之徒,而對那無辜老弱,并未染指。
黨景言周身盡是血污,又將死尸衣襟蘸了血,龍飛鳳舞,于壁上書十一字:“殺人者,兇太歲黨景言是也!”又在府門粉墻上題詩一首,乃是:
赤龍雙劍斬奸邪,十萬金銀還百姓。
若問兇太歲去處,江湖浪跡任我行。
且說黨景言誅殺張斯晁后,星夜回府,收拾已罷。但見其除卻血污戰袍,換上粗葛短衣,將雙劍打疊包裹,獨自南奔。待金雞三唱,九江郡已自天崩地塌。
正是:
衙役奔走如喪犬,差官慌亂似驚猿。
第十回救仁平英杰初相會攜佳華三雄奪二龍
郡守府前血未干,海捕文書已張懸。
且說榜文上寫得備細,上面寫道:“逆賊黨景言,弒殺朝廷命官。有能擒捉者,賞賜千兩黃金,封官進爵。”黨景言只得起身,剃須改扮,裝扮作商賈模樣,白日潛伏,夜晚趕路,躲避官軍緝捕。一路上風塵滿面,風雨兼程,餐風宿露,兩個多月后,才來到青州地界。
且說黨景言行經青州地界,已是鞍馬勞倦。忽見道旁有青布酒旗搖曳,上書“曹家客棧”四字,筆跡已淡。黨景言心中自忖,正欲入店投宿,卻覺囊中羞澀,這一路行來,盤纏已盡,身無余資。景言稍作遲疑,整了整衣衫,徑直邁入店中。正是:唯有雙劍伴孤影,難換一宿飽飯功。
且說黨景言方才踏入門檻,卻見門首右側槐木長凳上,坐著一作屠戶,這人手拿蒲扇,正自在乘涼。但見那屠夫身長七尺,膚色黝黑,面容剛毅,凜然有威,宛如鬼神。其雙臂肌肉虬結,黃髯三縷隨風輕拂,隱約流露出一股英雄氣概。怎生模樣?但見:
七尺身材,面如鍋底,斜插入鬢,豹眼環威。青筋盤結,三縷黃髯,似廟里金剛現世,像關西殺神臨凡,端的是一身煞氣沖牛斗。
那屠夫抬首問道:“客官可是要打火?”黨景言道:“且先篩兩角酒來,生火炊飯,再切些肉脯下酒。待用罷飯食,一并算錢與你。”屠夫聽罷,點頭應允,起身往廚下整治酒肉去了。那屠夫不多時便將酒肉擺放上桌。黨景言稍作進食,腹中已足,便拔劍起身,欲要離店。屠夫趕忙攔住,喝道:“客官尚未支付酒飯錢,莫非要白吃不成?”黨景言拱手陪笑說:“實不相瞞,我身上沒錢,暫且賒欠,日后一定加倍奉還。”屠夫聽后大怒:“像你這般無賴,我見得多了!今日沒銀子,就別想走出此門!”話音剛落,他已抽出樸刀,向黨景言劈頭砍來。黨景言趕忙拔出雙劍招架。正是一番好廝殺,但見:
刀光如雪,劍氣似霜。樸刀劈處虎生風,雙劍揮時龍吐霧。一個店中屠戶逞兇頑,一個江湖俠客顯手段。
二人斗了約十個回合,那屠夫漸漸刀法散亂,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忽地虛晃一刀,跳出圈外,抱拳高呼:“且住!”黨景言聞言收劍,收住架勢。屠夫喘息片刻,稍定心神,拱手問道:“好漢武藝高強,不知尊姓大名?”黨景言朗聲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某乃前九江兵馬都監黨景言是也!”正是:只為幾文酒飯錢,引得刀兵相見。
那屠夫聞聽此言,大驚失色,失聲叫道:“近日江湖上盛傳,九江有位豪杰夜闖府衙,手刃那貪官張斯晁,莫非就是尊駕?”黨景言微微一笑,說道:“正是在下所為。”屠夫聽罷,慌忙擲刀于地,倒身下拜,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真英雄,方才多有沖撞,還望恕罪!”黨景言急上前攙扶,說道:“賢弟何必行此大禮?倒是為兄理虧在先。不知賢弟高姓大名?”
曹佳華聞之,起身,正一正衣襟,抱拳鄭重而言道:“小可姓曹,名佳華,乃青州人士。家兄便是梁山泊上操刀鬼曹正。自幼隨兄學藝,得授解牛之術。后家兄遭雷將之毒手,我便隱姓埋名,于此地開了這家小店,以度日。鄉親們見我刀法尚可,便送我一外號,喚作‘似庖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