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天·春思》
小院春深閉綺櫳,屏山六曲護香濃。花前倦倚人如玉,鏡里愁窺鬢欲蓬。
云漠漠,水溶溶,天涯離恨幾時窮。綠楊影里鶯聲老,惆悵東風一夢中。
詩曰:
云開孤月出,露冷萬峰清。
虎嘯深崖裂,僧歸古殿燈。
空林聞墜葉,石澗咽寒冰。
欲問無生法,西風卷葛藤。
上回說到,鄧景耀攜渾家張若暄,并裴智俊等四位結義兄弟投奔梁山泊而來。六位好漢到得前關,恰遇結義兄長謝云策把守。云策見了,滾鞍下馬,納頭便拜,當下云策引六人徑往忠義堂來,殷浩聞報,忙整衣冠出迎。云策向前唱個肥喏,將六人姓名來歷一一稟明。
云策急趨幾步,叉手稟道:“哥哥容稟。小弟已探得備細,這六位好漢原是徐州人氏,與小弟有舊。因本地財主劉瑯,倚仗官勢,橫行鄉里,將景耀兄弟的雙親活活杖斃。景耀兄弟一怒之下,聯合這五位好漢,夜入劉家莊,替天行道,結果了他滿門良賤。今特來投奔大寨,望哥哥收錄。”說罷引六人納頭便拜。殷浩見六人皆是虎體狼腰的豪杰,慌忙扶起道:“眾家兄弟何須如此!梁山泊專一替天行道,最敬重這般義烈好漢。今日得蒙不棄,真乃如虎添翼也!”即教設宴接風,又令擂鼓聚將,與眾好漢相見。
當即隨之排了座次,鄧景耀往王綜下首坐了,裴智俊往鄧景耀下首坐了,張若暄往田明妍下首坐了,丘星晞往邢彥欽上首坐了,穆霆琛則往錢蕓汐下首坐了,姜歡宸往譚勝志上首坐了,開始分拔職位,鄧景耀、裴智俊分拔為馬軍頭領,丘星晞、穆霆琛、姜歡宸三人皆分拔為步軍頭領,而張若暄負責西山酒店,分拔職位完畢。
殷浩大喜,急傳號令,教山下宰殺牛馬,山上大排筵席。聚義廳上燈火通明,眾頭領輪番把盞,與景耀等六位好漢接風。酒至半酣,殷浩擎杯立起身來,朗聲道:“今日又得六位好漢上山,真如虎添翼也!”眾人齊聲喝彩,開懷暢飲,金杯錯落,玉盞交輝。眾好漢猜拳行令,呼盧喝雉,直吃得酩酊大醉。眾好漢直吃到三更時分,有的醉臥交椅,有的伏案酣眠,方才撤了席面。小嘍啰攙扶著頭領們,各歸寨中安歇。
話分兩頭。卻說鄧景耀等五條好漢血洗了劉家莊,那火光照夜,焰沖霄漢,驚動了徐州府衙。知府聞得報來,唬得面如土色,急點三班衙役、百十名捕快,火速奔劉家莊來,及至莊前,但見尸橫遍地,血浸石階。原先是雕梁畫棟,盡成焦土;往日里金銀堆垛,皆作飛灰。六七進院落燒得塌了架,百十口男女砍做了肉泥。知府目睹這般慘狀,戰兢兢下得馬來,兩腿篩糠也似抖個不住,驚得魂靈兒飛在半天,肚里暗忖:“這伙強人端的狠毒!不是那逃牢的鄧景耀一伙,卻是誰人?”又想起梁山泊勢頭浩大,怎敢輕易追剿?只得教手下收拾尸首、埋造冊簿,自家連夜修下緊急文書,封了火印,差心腹公人騎快馬星夜投東京申詳去了。
且說四月十五,正值大朝會之期。天子端坐龍庭,忽見左丞相張邦昌手持玉笏,急趨丹墀,俯伏奏道:“啟稟陛下,今有各州府連日飛報火急文書,皆言梁山泊草寇猖獗。這伙強賊嘯聚山林,無法無天。前者大鬧揚州劫了法場,那馬軍都頭趙燼明因與知縣李遼結下私仇,竟行兇將李遼一刀結果性命;又竄至東平府殺官劫糧,害了魯國公侄兒陳憝之性命;再破滁州城,前兵部尚書黨明義并其女夢晗,不知去向,杳無蹤跡。近日又接徐州急報,豪紳劉氏滿門遭戮,劉瑯被鞭尸泄憤,其子劉芒遭開膛剜心,其侄劉岳被亂槍戳作蜂窩,端的慘絕人寰!此等兇頑若不早除,必成心腹大患!伏乞圣上速遣良將,調撥精兵,剿滅梁山,以安大宋社稷!”
天子聽罷,手撫龍髯,沉吟良久,乃道:“張卿所奏,正合朕心。只是前番濟州府差遣兵馬團練使邢彥欽,并柏宇晨、張洪凱二將,引軍征剿梁山泊,怎料三人竟皆背反朝廷,投順草寇。如今梁山泊勢大,猖獗異常。除卻張郡王麾下三十六員雷將,朕恐滿朝文武,再無能征慣戰之將可派……”天子正自躊躇,忽見殿角轉出樞密使李邦彥,手執象笏,伏階奏道:“陛下何故自滅威風,長那草寇志氣?想俺大宋坐擁雄兵百萬,戰將千員,豈無剿賊之人?微臣今保舉江州三杰,此三人有萬夫不當之勇,若使領兵征討,管教掃蕩水泊,生擒殷浩、顧范則二賊,獻首闕下!”
天子忙問:“卿家所保舉者,卻是哪三個?”李邦彥叉手稟道:“頭一位,乃是江州兵馬都統制周循晨,表字伯澤,使得好一對鑌鐵日月乾坤雙刀,有萬夫不當之勇;第二位,江州兵馬總管虞逸暘,表字仲玄,自幼熟讀孫吳兵法,善能用兵,胸藏戰策,腹隱機謀;第三位,兵馬都監呂揚方,表字文侯,慣使一枝方天畫戟,有呂布之勇,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這三員虎將,皆當世豪杰,若得他三人引兵征討,管教梁山草寇一鼓而擒,片甲不回!”
天子聽罷,龍顏大悅,當即降下圣旨,著周循晨、虞逸暘、呂揚方三人火速點齊江州軍馬,征剿梁山泊。待天使赍詔一到,即刻發兵水泊。又于十大節度使中選了兩員上將:一個是上黨太原節度使徐京,使得好熟銅棍,身手矯健如飛,江湖上都喚他做“四腳蛇”;一個是江夏零陵節度使楊溫,慣用桿棒,又善使一桿丈八長槍,人送綽號“攔路虎”。當下殿頭官宣召天使,命即刻啟程。那傳旨太監領了圣旨金牌,帶著一隊金槍班直,晝夜兼程,望江州飛馬而去。
且說四月十八這日,天使并一眾軍馬已到江州城下。那江州知府趙封早領著合府官員,出郭十里,躬身迎候。天使當眾開讀圣旨畢,將黃絹交付周循晨收了。那天使執住循晨手道:“圣上深知統制英勇,特寄厚望,剿賊建功,莫負圣恩!”循晨口中應諾,心下卻自躊躇。當下循晨與逸暘四目交對,各自暗驚,皆不敢言。看官聽說:原來這二人早與梁山泊有舊,暗中曾有往來,其中更有一段隱情。
正是:
龍虎相逢各用心,英雄暗里結知音。
不是冤家不聚首,恩仇難解費沉吟。
看官聽說,前文曾表,原來那顧范則在濟州聚豪莊做莊主時,最是仗義疏財,專愛結識天下好漢。當年循晨與逸暘尚是布衣游歷,便與范則意氣相投,三人一見如故,遂于莊后桃園之中,撮土為香,對天八拜,結為生死弟兄。循晨為長,范則居次,逸暘最幼。后來范則投奔梁山泊,雖各為其主,卻仍以飛鴿傳書,暗通音信。誰想今日皇命臨身,兄弟竟要刀兵相見!當下二人心中焦灼,卻只得隱忍,先將那天使送往驛館安頓。
正是:
金蘭結義本同心,怎奈皇命重千斤。
兄弟情深難相忘,皇命如山怎由人?
且說周循晨接了圣旨,雖是君命難違,卻怎奈兄弟義重,心中好生進退兩難。正是:忠義難雙全,英雄空嗟嘆。當下回營急尋虞逸暘商議。二人屏退左右,于帳中踱步良久,相對無言。思量半日,竟無良策。虞逸暘忽拍案道:“兄長,事已至此,不若先修書一封,密報范則哥哥,叫他早作準備。”周循晨跌足嘆道:“賢弟所言極是,也只得如此。”遂取過筆墨,二人斟酌字句,寫就密信一封,拴在信鴿腿上。望著那白鴿望梁山泊方向振翅而去,二人心下悵然,惟相對嘆息而已。正是:一封書信千鈞重,兩處英雄一般愁。
且說當夜,揚方與徐京、楊溫早已安歇,營中靜悄悄沒些聲響。循晨與逸暘心中焦躁,踱出帳外,仰觀天象。但見星斗參橫,寒光遍野,不覺對月長嘆。循晨低聲道:“不想今日朝廷降旨,倒要與自家二弟廝殺,教俺如何忍心下得這手?”逸暘亦嘆道:“哥哥說得是。小弟常聞往來客商說道,梁山泊不是那等剪徑強人,端的是一伙替天行道、劫富濟貧的義士……”說罷,四下張望一回,將聲音壓得極低:“如今朝廷昏暗,李邦彥、張邦昌等奸佞當道,閉塞圣聽。俺們何不就此投奔二哥,共聚大義?”循晨聽罷,沉吟半晌,只是搖首:“賢弟雖說得是,怎奈趙封知府待俺們恩重如山,豈可負他?”二人相對無言,悶悶不樂,各自回營歇息。正是:忠義難全空悵望,弟兄相見竟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