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末日狂想曲（第1頁）

狄奧多西城墻的裂縫中滲出的冰水，在十月的晨霧中凝結成透明的劍簇，宛如帝國即將斷裂的神經。君士坦丁十一世裹著綴記補丁的紫袍，站在布拉赫奈宮的瞭望塔上，望著遠處色雷斯平原上若隱若現的炊煙——那是奧斯曼斥侯營地的信號，像撒在帝國邊境的一把鹽。他手中的青銅望遠鏡筒已被摩挲得發亮，鏡筒上刻著的科穆寧獅鷲紋章，利爪處缺了一塊，那是1446年穆拉德二世入侵時投石機碎片崩裂的痕跡。

陛下，城墻東段的裂縫已用鉛水灌注，安德羅·杜卡斯將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櫻桃紅披風上沾著新抹的泥灰，但火藥庫只剩二十桶希臘火了，煉金術士說硝石庫存連制作引信都不夠。將軍靴底的鐵釘在石板上劃出刺耳聲響，驚飛了墻縫里筑巢的雨燕——它們用奧斯曼箭羽和拜占庭金幣碎片混合筑巢，巢底墊著半張《佛羅倫薩聯合敕令》的殘頁。

君士坦丁放下望遠鏡，鏡片上的哈氣迅速結冰。讓煉金術士去圣約翰修道院的地窖找找，他指向城市西北角，那里的修道院鐘樓已被拆毀，石料用于加固城門，1402年帖木兒入侵時，據說有批硝石藏在圣徒骸骨旁邊。他想起父親曼努埃爾二世曾說，拜占庭的秘密總藏在最神圣的地方，也最危險的地方。

突然，金角灣方向傳來一陣騷動，熱那亞商棧的紅底白十字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旗下停泊的三桅帆船正在卸載木桶，桶身上烙著威尼斯的圣馬可飛獅——他們剛從奧斯曼控制的布爾薩運來香料，卻拒絕向拜占庭出售哪怕一磅胡椒。熱那亞人又在和奧斯曼讓交易了，安德羅·杜卡斯啐了口帶血的唾沫，他胸口的新月形傷疤在秋風中隱隱作痛，他們的商船掛著我們的雙頭鷹旗進出港口，卻把最好的絲綢賣給蘇丹。

君士坦丁沒有回應，目光落在城墻下正在挖掘壕溝的市民身上。他們大多是老人和少年，鋤頭挖在凍硬的土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偶爾刨出半塊古羅馬時期的馬賽克，畫面上狄奧多西皇帝的臉已被磨得模糊。一個少年舉起找到的青銅幣，上面的君士坦丁大帝頭像缺了半邊臉，仿佛預示著帝國的命運。

陛下，內侍官約翰·坎塔庫澤諾斯氣喘吁吁地跑來，他的僧帽上沾著鴿糞，奧斯曼奧斯曼的使者在皇宮外求見，說是說是蘇丹穆拉德二世派來的。老人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手指無意識地劃著十字，仿佛在驅趕惡魔。

君士坦丁轉身時，紫袍下擺掃過瞭望塔邊緣的冰棱，發出清脆的斷裂聲。穆拉德的使者？他重復道，額頭的十字形傷疤微微抽搐，讓他在黃金城門等侯，我要親自去迎。他想起1444年瓦爾納戰役，穆拉德二世的近衛軍揮舞著新月旗沖鋒，馬蹄踏過基督徒的尸l，而此刻，那些馬蹄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前往黃金城門的街道空無一人，居民們從門縫里窺視，眼神像受驚的兔子。君士坦丁注意到一家鐵匠鋪的門上用炭筆寫著基督拯救我們，旁邊卻畫著個歪斜的新月——這是恐懼與希望的詭異交織。城門內側，一個身著綠色絲綢長袍的奧斯曼人靜靜等侯，他的頭巾上別著翡翠別針，腰懸的阿拉伯彎刀鞘上刻著《古蘭經》文，卻在刀柄處鑲著拜占庭風格的琺瑯圣像——那是1204年拉丁洗劫時掠奪的戰利品。

羅馬人的皇帝，奧斯曼使者開口，希臘語帶著濃重的安納托利亞口音，卻異常禮貌，我是穆罕默德·阿里帕夏，蘇丹穆拉德二世的首席譯官。他躬身行禮，手指觸地，這個動作讓君士坦丁想起童年時見過的波斯使節。

阿里帕夏，君士坦丁的聲音平靜，手按在圣劍劍柄上，那里刻著的圣喬治屠龍像已被磨得光滑，蘇丹派您來，是想讓我們看看他的彎刀，還是橄欖枝？

阿里帕夏臉上露出得l的微笑，露出被煙草染黃的牙齒：陛下說笑了。蘇丹陛下年事已高，厭倦了戰爭。他讓我告訴您，奧斯曼帝國無意進攻君士坦丁堡，希望能與羅馬人保持像大空位時期那樣的和平。他從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紙，封蠟上的蘇丹花押字在陽光下閃著紅光。

安德羅·杜卡斯突然上前一步，櫻桃紅披風帶起的風讓使者的頭巾微微晃動：大空位時期？那時你們還在安納托利亞放羊！將軍的怒吼在城門洞里回蕩，驚起一群蝙蝠，它們的翅膀擦過使者的頭巾，留下細小的爪痕。

將軍息怒，阿里帕夏依然保持著微笑，仿佛沒聽見侮辱，蘇丹陛下記得，大空位時期我們與羅馬人互通有無，貴國的絲綢和瓷器在埃迪爾內很受歡迎。他指向金角灣方向，熱那亞和威尼斯的商人能在奧斯曼領土自由買賣，為什么我們不能恢復這樣的友誼呢？

君士坦丁接過羊皮紙，封蠟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這是剛封印不久的文書。他想起穆拉德二世的生平：這位蘇丹在1444年退位，卻因匈牙利十字軍入侵而復辟，如今已五十七歲，確實到了渴望安穩的年紀。和平總是好的，皇帝緩緩道，但蘇丹想要什么？

阿里帕夏的眼睛在頭巾陰影下閃爍：陛下果然英明。蘇丹只有兩個小小的要求：一，羅馬帝國向奧斯曼稱臣，每年繳納象征性的貢金；二，與匈牙利、塞爾維亞等基督教國家斷交，專心與我們通商。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談論天氣。

稱臣？斷交？安德羅·杜卡斯的手按上劍柄，鎧甲碰撞聲在寂靜的城門洞里格外刺耳，我們寧愿把城墻拆了燒火，也不會向奧斯曼稱臣！

君士坦丁抬手制止將軍，目光始終盯著阿里帕夏：帕夏，容我考慮一晚。今晚請在布拉赫奈宮歇息，我們會為您準備符合伊斯蘭教法的膳食。他注意到使者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顯然沒料到會被留宿。

當晚的御前會議在布拉赫奈宮的小禮堂舉行，穹頂上的馬賽克基督像缺了半邊臉，露出下面的紅磚。盧卡斯·諾塔拉斯老議員的哮喘比白天更嚴重，每一次呼吸都像風箱拉動，他的科穆寧獅鷲紋章披風下，露出醫院開的蓖麻油瓶子。陛下，老議員艱難地說，或許或許這是個機會。我們可以用稱臣換取時間，重建軍隊

重建軍隊？安德羅·杜卡斯打斷他，用什么重建？用熱那亞人賣給奧斯曼的鐵礦嗎？將軍指向窗外，熱那亞商棧的燈火在夜色中格外明亮，斷交意味著失去匈牙利的援軍，1444年瓦爾納戰役，要不是匈牙利人

夠了，君士坦丁揉著眉心，那里因連日失眠而突突直跳，諾塔拉斯，你經歷過1422年圍城，你說，奧斯曼人的和平能維持多久？

老議員沉默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披風上的獅鷲爪子。陛下，他終于開口，聲音低得像耳語，1422年穆拉德第一次圍城時，也派來過使者，說只要我們交出幾個貴族當人質，就退兵。結果他沒有說下去，但所有人都記得，人質被釘死在城墻外的情景。

我知道了，君士坦丁站起身，紫袍在燭火下泛著暗紅，安德羅，明天陪我接見使者。諾塔拉斯，今晚統計所有能作戰的士兵，包括僧侶和市民。他走到窗前，望著奧斯曼斥侯營地的火光，那些光點在夜色中像無數只眼睛，穆拉德想要的不是稱臣，是讓我們孤立無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