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娘睡得并不安穩(wěn)。
夢中,她好似又回到了那段與阿翁相依為命的過往。
與沈淮成婚前,繡娘曾與阿翁住在泉臨一處藥坊。
白日,她與阿翁揀藥、熬湯。
入夜后,阿翁便講與她詩歌、奧理。
有時,阿翁會帶著她去往泉臨近處的沙場。
多年前嶺南蠻寇猖獗,時常進犯各方駐地,每隔幾日,沙場上便會積埋新尸。
那處血腥氣極重,兵戈止后,只余下無盡的荒涼。
所以繡娘是極不愿去的。
但平日素來慈愛的阿翁,偏偏于這件事上不肯退步分毫。
他會強硬地拉起繡娘的手,一遍遍道:“你是醫(yī)者,行醫(yī)救病,是你的命!”往時的繡娘會大哭,“可我才學(xué)了皮毛!”阿翁卻不聽,只拉著她,一同將無墳可歸的戰(zhàn)士們抬起,安葬于葷腥的沙坑。
每當(dāng)這時,繡娘反倒不會再哭了。
只因望向那略微攏起的土包時,繡娘只覺得心頭好似破了個口,還被洋洋灑灑的澆下一把醋。
真疼。
阿翁告訴她,送逝者安息,是一種告慰。
有些痛,藥撫不平,安慰卻可以。
阿翁還說,只要能撫傷、止痛,那便是行醫(yī)。
所以漸漸地,繡娘便也不再抗拒同阿翁去沙場安葬。
她開始理解阿翁這般做的深意。
何況,有時還能因此,挽救一條岌岌可危的生命。
起初,是能尋得幾只被箭矢誤傷的狗兔。
再后來,甚有奄奄一息,得了重疾且無藥可醫(yī)的百姓。
他們面無生機,只是尋到此處安靜地坐著,等待一支能貫穿他們心臟的箭矢。
令繡娘印象深刻的,卻當(dāng)屬那位少年。
繡娘和阿翁尋到他時,他正委身于母親的懷抱中,臂上鮮血淋漓,箍著支箭矢,將他與身后的母親釘在一起。
他的母親已經(jīng)去了。
少年尚且羸弱的手臂,還不足拔去這柄可憎的兇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