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被背簍里一個不起眼的新陶碗吸引。
那碗混在一堆雜物里,樣式普通,但碗底似乎沾著一點未干的泥漬,形狀有些特別。
他眸色微凝。
待小風進屋放東西時,他狀似無意地拿起那只碗查看。
手指在碗底內側細細摩挲,果然,觸到了一點極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刻痕。
那是他與屬下約定的暗號之一——代表“已聯絡,安全,待下一步指示”。
消息終于來了。
一股復雜的情緒瞬間涌上心頭。
是計劃順利推進的冷靜,是即將脫離困境的審慎,但同時,一股更沉重的、難以言喻的滯澀感也隨之而來,像一塊巨石壓在心口。
他不動聲色地將碗放回原處,面色如常地繼續劈柴,只是那落斧的節奏,似乎比平時更沉、更緩。
傍晚,小風做晚飯時,特意蒸了一碗香噴噴的雞蛋羹,還在上面滴了兩滴珍貴的香油,推到裴硯之面前:“你多吃點,天冷了,要補補。
”她總是用最樸實的方式表達關心。
裴硯之看著那碗嫩黃的雞蛋羹,再看看她期待的眼神,沉默地拿起勺子。
蛋羹很嫩,很香,但他卻吃出了一種離別前的滋味。
夜里,他躺在硬板床上,聽著窗外呼嘯的北風刮過黃葛蘭幾乎落盡的枯枝,發出嗚嗚的聲響。
他從枕下摸出那盒蛤蜊油,打開,用手指蘸了一點。
膏體冰涼油膩,他生疏地涂抹在手上,那陌生的觸感和氣味,卻奇異地讓他想起了她白天遞過來時那亮晶晶的眼神。
離開的計劃已然啟動,歸途就在眼前。
可他看著這間簡陋卻充滿生氣的茅屋,想著那個在灶臺邊忙碌、在燈下笨拙練字、會為他買一盒蛤蜊油的農女,第一次對“回去”那個金碧輝煌卻冰冷徹骨的王府,產生了一絲清晰的抗拒。
他必須走。
但他該如何安排她?直接表明身份?告訴她她救下的是靖北王世子,告訴她他即將回歸的權力之巔?他幾乎能想象出她驚惶、恐懼、繼而疏離的眼神。
那比冰冷的王府更讓他難以承受。
留下錢財?她那般固執于“五十文”的賬目,又豈會心安理得接受一筆巨款?更何況,懷璧其罪。
帶她走?那深宅大院、規矩森嚴、步步驚心的日子,真的是她想要的嗎?她像山野間的蒲公英,自由爛漫,他能將她移植到那不見天日的富貴牢籠中去嗎?各種念頭在他腦中激烈交鋒,最終都化作了沉沉的無奈與更深沉的憐惜。
他將那盒蛤蜊油緊緊握在手中,粗糙的陶罐表面摩擦著掌心。
窗外,風聲更緊了。
冬天,真的要來了。
而他的離去,也如同這不可避免的季節更替,悄然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