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嬤嬤來的那天,帶著個黑檀木匣子。
匣子打開時,一股混雜著草木腥氣的味道漫開來,左憶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那氣味里藏著種熟悉的凜冽,像解剖室里福爾馬林和酒精的混合體,只是更鮮活,更危險。
“這是‘斷魂草’”陳嬤嬤用銀簪挑出株灰綠色的草,葉片邊緣卷著細齒,“沾了汁進眼,三個時辰就瞎;吃進嘴里,半個時辰腸穿肚爛。
”她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每個字都帶著寒意。
左憶盯著那草,指尖在袖袋里蜷了蜷。
她在法醫手冊上見過類似的植物毒理,只是沒想到實物如此不起眼,像株路邊隨處可見的雜草。
“記清楚了?”陳嬤嬤把草丟回匣子里,又拿出塊暗紅色的膏狀東西,“這是‘腐骨膏’,涂在皮膚上看不出異樣,三天后皮肉會從里往外爛,爛到見骨才死。
”左憶點頭,目光在匣子底層的圖譜上掃過。
那些手繪的花草蟲石旁,標注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斷腸草”旁寫著“與金銀花相似,辨其根:黃者為毒,白者為藥”,“牽機引”下記著“服后身如弓狀,頭足相就”——比《女誡》上的字好記多了,每個字都系著條人命。
“太后娘娘說,姑娘聰明,這些東西該學。
”陳嬤嬤合上匣子,銅鎖扣發出“咔噠”一聲輕響,“從今日起,每日未時,我來教你辨毒、配藥。
學不會,或是泄了密……”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院角那棵快枯死的梅樹,“就去陪那樹當肥料。
”左憶垂著眼應“是”,心里卻清明得很。
陳嬤嬤不是來教她“識毒”,是來教她“用毒”。
太后要的不是能避開陷阱的棋子,是能親手布陷阱的刀。
陳嬤嬤走后,云袖端著寧心丸進來,見她對著空匣子出神,把溫水遞過來:“姑娘別害怕,陳嬤嬤看著兇,其實……”“她殺過多少人?”左憶打斷她,聲音平得像塊石板。
云袖的手一抖,水濺在托盤上:“姑娘胡說什么?嬤嬤是太后身邊的老人,規矩大些罷了。
”左憶沒再問,接過藥丸吞下。
苦澀感漫上來時,她忽然想起陳嬤嬤說的“腐骨膏”——慢性毒和急性毒的區別,不過是讓痛苦拖得長些短些。
這寧心丸,大約就是太后給她備下的“腐骨膏”,一點一點,磨掉她的筋骨,讓她離不開,也叛不了。
夜里,她又摸到床底的木箱,摸出那把李承恩給的匕首。
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在刀刃上,映出她眼底的光。
她把匕首放在書案上,翻開陳嬤嬤留下的毒經,指尖沿著“鶴頂紅”的注解劃過——“性烈,入酒則無色,遇銀變灰”。
她想起那日壽宴上的茶盞,白瓷描金,杯沿還沾著點水漬。
若是那時茶里下了鶴頂紅,銀簪一碰便知……左憶忽然抓起匕首,用刀尖在書頁上輕輕劃了道痕。
原來這宮里的學問,處處都能用上。
幾日后的清晨,左憶正在臨摹毒經圖譜,小桃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姑娘,不好了!陳嬤嬤被太后罰了!”左憶握著筆的手頓了頓:“怎么回事?”“聽說……是給太后配的安神湯里,被摻了別的東西,太后喝了頭暈了半日。
”小桃壓低聲音,“現在太醫院的人都在長樂宮,陳嬤嬤被關在柴房里呢!”左憶的筆尖滴下一滴墨,在“安神湯”三個字上暈開。
陳嬤嬤是辨毒的老手,怎會在自己配的湯里出岔子?除非是有人故意為之,或是……陳嬤嬤自己出了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