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的日頭像淬了火的烙鐵,狠狠燙在段緣淺的額頭上。
刑場高臺上穿著囚服,花白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亂舞的人是她爹,段修真。
懷仁堂的掌柜,一輩子捧著藥箱走街串巷,連給乞丐診病都分文不取的老實人。
三天前,史部侍郎家的三公子齊將都暴斃,死狀詭異,而他前幾日剛在懷仁堂看過病--診的是風(fēng)寒。
那天開庭時府衙的卷宗里赫然躺著一張段修真開的藥方,旁邊還擺著一碗沒喝完的藥渣,被仵作從中挑出幾根紅棕色的根莖。
“這是紅毛七。
”齊家請來的名醫(yī)在公堂上指著那根莖厲聲道,“此藥性寒涼,微量可佐治風(fēng)寒,過量則劇毒攻心。
段修真定是診錯了癥,又下錯了量,才害死了齊公子。
”沒人聽段修真的辯解,也沒有人去查齊將都是否私服了其他藥物。
齊家勢大,又是“官告民”,這樁“庸醫(yī)sharen”的案子馬上就定案了。
段修真那雙眼睛隔著十幾丈的距離,還是精準地捕捉到人群中的女兒。
那雙眼睛以前總是帶著溫和的笑意,此時卻布滿了血絲。
他沒有喊,只是定定地望著她,目光穿過嘈雜的人聲,像一雙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
那眼神里有太多東西——不甘,痛心,還有一絲極力壓下去的顫抖,最后都化作一個無聲的口型。
段緣淺看懂了。
他在說:爹沒做。
段緣淺心口猛地一縮,她用力點點頭,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爹爹行醫(yī)半生,連碾藥都怕傷了藥材的生機,怎么可能下毒害人?她現(xiàn)在好想告訴所有人她爹是被冤枉的,可在這封建社會一個女子的力量太小了。
“時辰到”監(jiān)斬官的聲音劈碎了這短暫的對視,段修真的目光驟然收緊,像是要把女兒的樣子刻進骨頭里,隨即被身后的官員按住了肩膀。
“姐,爹真的要被砍頭了嗎,為什么,爹這么好的一個人這么會去害人。
”段額的聲音抖得像風(fēng)中的葉子。
段緣淺反手捂住他的眼睛,指尖冰涼。
她死死地盯著高臺上那個熟悉的身影,喉嚨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鼓聲響了三下,沉悶得像敲在人心上。
鬼頭刀揚起的瞬間,段緣淺猛然地想喊“爹”,可那個字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樣。
她看見寒光落下,看見血濺在青灰色的石板上。
然后,那顆熟悉的頭顱滾落在地上,發(fā)辮散開,露出鬢角的白發(fā)。
身下的段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段緣淺一邊平定自己的情緒一邊安慰段額:“沒事,姐姐在,不怕。
”段緣淺心口像是被人用刀子反復(fù)切割,疼得她眼前發(fā)黑,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這是段緣淺才明白痛到極致是哭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