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之攥著兩塊硯臺碎片回到書齋時(shí),窗臺上的那盆蘭草不知何時(shí)蔫了大半。墨色的葉片蜷曲著,像是被什么東西吸走了生氣,花盆里的土結(jié)著層灰黑色的硬殼,用指尖一捻,竟簌簌碎成了粉末。
他將碎片擱在案頭,轉(zhuǎn)身去取清水。銅壺剛觸到案幾,案上的宣紙突然無風(fēng)自動,邊角卷成詭異的弧度,仿佛有只無形的手在暗中拉扯。硯臺碎片的斷口處,那抹暗紅的痕跡竟順著木紋緩緩游走,在桌面上洇出一道細(xì)如發(fā)絲的墨線。
“是‘牽絲墨’。”一個(gè)蒼老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沈硯之猛地回頭,看見裱糊匠陳老頭拄著竹杖站在雨簾里,青布衫的肩頭洇著深色的水痕。這老頭在巷尾開了家裱糊鋪,專接些修補(bǔ)古畫的活計(jì),尋常時(shí)侯總愛瞇著眼曬太陽,極少踏足他的書齋。
“陳老伯怎么來了?”
陳老頭沒答話,徑直走到案前,枯瘦的手指懸在硯臺碎片上方,指尖微微發(fā)顫。“二十年前,我在文淵閣見過這方硯。那時(shí)它還叫‘鎮(zhèn)岳’,是閣里鎮(zhèn)庫的寶物,硯池里的‘沉水藍(lán)’能隨晨昏變色,夜里會透出微光。”
他頓了頓,喉結(jié)滾動著:“那年大火,文淵閣燒了三天三夜,據(jù)說守閣的老翰林抱著它不肯走,最后人和硯都成了灰……怎么會留著碎片?”
沈硯之忽然想起墻根下的灰燼,忙將松煙香的異狀說了。陳老頭的臉?biāo)查g褪盡血色,竹杖“篤”地戳在地上:“糟了!是有人在引‘墨靈’出世!”
“墨靈?”
“古硯藏久了會生靈識,尤其這‘鎮(zhèn)岳’,當(dāng)年是用終南山的墨石芯雕成,又浸過百種松煙,靈識比尋常器物重百倍。”陳老頭的聲音壓得極低,“燒殘墨引靈,割指血牽絲,這是失傳的‘喚墨術(shù)’,是想讓墨靈附在活物身上——”
話未說完,案頭的銅壺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嗡鳴,壺嘴涌出的清水在半空凝成水珠,竟久久不落地。沈硯之眼角的余光瞥見,宣紙上那道墨線已長成藤蔓的形狀,枝椏處隱隱浮現(xiàn)出半張人臉的輪廓,眉眼間竟有幾分像他自已。
“快!拿朱砂來!”陳老頭急喝。
沈硯之忙取來朱砂盒,剛打開蓋子,窗外的雨突然變了顏色,細(xì)密的雨絲染上墨黑,打在窗紙上,暈出一個(gè)個(gè)圓斑,像是無數(shù)只眼睛在外面窺望。案上的硯臺碎片猛地合攏,斷口處發(fā)出“咔”的輕響,缺口里涌出一縷黑煙,在空氣中聚成只巴掌大的墨蝶,振翅時(shí)灑下點(diǎn)點(diǎn)墨星。
墨蝶盤旋著沖向沈硯之的眉心,他下意識地偏頭,墨蝶擦著耳畔飛過,落在那盆蔫了的蘭草上。不過瞬息,枯黃的葉片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返青,只是葉脈處泛著詭異的墨色,開出一朵深紫近黑的花來。
陳老頭癱坐在竹椅上,指著那朵花,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沈硯之低頭看向自已的手背,方才被碎片劃破的傷口不知何時(shí)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淺灰色的印記,像用淡墨描過的線。
雨還在下,書齋里的墨香突然變得濃烈,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在潮濕的空氣里彌漫開來。那方合起來的硯臺,硯池的缺口處正緩緩滲出墨汁,順著案幾的木紋,漫向門口——那里的地面上,不知何時(shí)多了一行濕漉漉的腳印,從雨里來,卻沒有盡頭。腳印的輪廓模糊不清,像是被雨水沖刷過,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清晰感。沈硯之握緊了手中的朱砂盒,目光緊緊盯著那行腳印,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陳老頭顫巍巍地站起身,聲音顫抖道:“這……這是墨靈引的人來了。”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響,像是有人在低聲呢喃。沈硯之深吸一口氣,緩緩朝門口走去。當(dāng)他的手觸碰到門閂時(shí),一股寒意順著手臂直沖腦門。他猛地拉開門,卻只看到一片雨幕,門外空無一人。
然而,那行腳印卻延伸到了屋內(nèi),在地面上蜿蜒前行,最終停在了那盆蘭草前。蘭草上的墨蝶突然振翅飛起,在屋內(nèi)盤旋了幾圈后,徑直朝沈硯之飛來。他本能地抬手去擋,墨蝶卻在觸碰到他手掌的瞬間,化作一團(tuán)墨霧,將他緊緊包裹。
沈硯之只覺眼前一黑,意識漸漸模糊,恍惚間,他仿佛聽到一個(gè)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逃不掉的……”
有走向任何地方,仿佛腳印的主人還站在原地,正無聲地看著他們。沈硯之在墨霧中奮力掙扎,試圖掙脫這股詭異的力量。陳老頭在一旁大喊:“集中精神,別被它奪了意識!”沈硯之咬著牙,強(qiáng)撐著清醒。
就在這時(shí),那盆蘭草突然劇烈搖晃起來,花瓣紛紛掉落,每一片花瓣落地都濺起一小團(tuán)墨汁。那行腳印竟開始移動,像是被蘭草的異動吸引,緩緩朝著沈硯之逼近。
墨霧中隱隱出現(xiàn)一個(gè)模糊的身影,它伸出墨色的手,朝著沈硯之抓來。沈硯之靈機(jī)一動,將手中的朱砂盒朝著那身影扔去。朱砂灑出,墨霧瞬間被沖散了一些。
那身影吃痛,發(fā)出尖銳的叫聲,整個(gè)書齋都跟著震動起來。陳老頭趁機(jī)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符,口中念念有詞,然后將黃符朝著那身影擲去。黃符燃起一道火光,擊中了身影,它發(fā)出一陣慘叫,漸漸消散。
雨停了,書齋里恢復(fù)了平靜。那行腳印也消失不見,只剩下地上的朱砂和那盆枯萎的蘭草。沈硯之和陳老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慶幸。但他們知道,這一切或許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