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聽見的都死了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開了沈默腦中所有紛亂的線索。
他立刻調取了市心理援助熱線的全部值班記錄,將焦點鎖定在周振國生前最后一次輪班的那十二個小時。
電子檔案冰冷地陳列著事實:在那通被標記為“來源不明,未定位”的求救電話前后,周振國的接線記錄中,赫然出現了三起投訴。
投訴內容大同小異,都指向了他糟糕的工作狀態——“語氣冷漠,像在念稿子”、“完全沒有共情,只是在走流程”、“我感覺在跟一個機器人說話”。
每一條投訴后面,都有主管李姐手寫的備注:“已約談”。
但除了這三個字,再無任何后續處理措施。
沈默約談了李姐。
這位在熱線中心工作了近二十年的中年女性,臉上寫滿了職業性的疲憊和一絲無法掩飾的驚惶。
起初,她只是用官方辭令來回搪塞,強調周振國是老員工,業務熟練,偶爾的情緒波動在所難免。
但當沈默將那幾份投訴記錄的復印件推到她面前時,李姐的防線徹底崩潰了。
她的聲音開始哽咽,最終坦白了一切。
“老周他……不容易?!彼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他妻子七年前因為一場醫療事故,高位截癱,全靠他一個人照顧。這些年,他就像一根繃緊的弦,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做康復、喂飯、翻身,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整覺。”
長期的精神壓力讓周振國患上了重度抑郁,工作時常常走神,仿佛靈魂被抽離了軀殼。
李姐早就察覺到了,也動過給他調崗去后勤的念頭,但中心人手一直緊張,新人又頂不上來,事情就這么一拖再拖。
“我以為那只是普通的情緒問題,開導開導,讓他休幾天假就能緩過來?!崩罱愕臏I水終于滑落,聲音里充滿了悔恨,“我完全沒想到……我后來才知道,他每天下班后,都會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一遍又一遍地重聽那段沒有救回來的求救錄音。他不是在分析,也不是在追查,他是在懲罰自己。那個哼唱聲,對他來說不是噪音,是審判。他陷得越來越深,直到把自己也變成了回響的一部分?!?/p>
沈默靜靜地聽著,心中那條關于“殘響”的邏輯鏈條,在李姐的哭訴中被徹底焊死。
他想起了趙婉在審訊室里的崩潰,她不斷重復著“我該攔住她的”,那份未能阻止好友林婉清赴死的內疚,與周振國未能成功救援的自責,何其相似。
一個大膽而清晰的推論在他腦中成型:“殘響”并非隨機污染,它像一個嗅覺敏銳的捕食者,精準地篩選著那些內心懷有強烈愧疚感和“未完成責任”的人。
這些人,因為自身的過失或無力,心中留下了一個永遠無法填補的空洞,而“殘響”的哼唱,正是填補這個空洞的毒藥。
他立刻向孫濤申請,調取了全市近半年來所有異常死亡案件的卷宗。
在堆積如山的檔案中,他很快找到了更多佐證。
一名消防員,在一次火場救援中因判斷失誤,未能救出最后一名被困的幼童,半月后在家中用消防水帶自縊,死前曾多次向同事提及聽到奇怪的歌聲;一名外科醫生,因一次診斷失誤導致患者錯過最佳治療時機而死亡,不久后在手術室值班時心源性猝死,監控顯示他死前正對著無人的對講機喃喃自語;一名高中班主任,因忽視了一名抑郁癥學生的求助信號,導致學生跳樓,一周后被發現死在自己的車里,車內廣播反復播放著一段無法識別的靜電噪音……
所有死者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生前都曾接觸過某種形式的公共通訊設備,且尸檢報告無一例外地顯示,他們的腦干部位有極其輕微的彌散性出血點,這與長期受到特定頻率次聲波刺激的癥狀完全吻合。
“殘響”的狩獵場,遍布全城。
沈默與蘇晚螢再次回到了那棟廢棄的商住樓。
這一次,他們不再是無頭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