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仍舊沒有要停歇的跡象,鵝毛般的雪片被狂風裹挾著撲打在巍峨的城樓上。
凄迷的雪霧之后,祁讓和徐清盞并肩立于垛口前,如同兩尊沉默的雕像,凝望著城門外那輛在一群兵士護衛下漸行漸遠的馬車。
直到馬車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天地蒼茫的界限,再也無從尋覓,兩人仍舊默默站在那里,仿佛要站到地老天荒。
祁讓一只手搭在城磚上,指尖陷在雪里,早已凍得失去知覺,胸腔里那顆跳動的心臟,卻傳來比這冰雪更刺骨千倍萬倍的劇痛。
那痛楚如此鮮明,讓他連自我麻痹都做不到。
耳畔是呼嘯的風,悠長的喪鐘,以及晚余在孩子出生的最后一刻,破碎的、帶著哭腔的叫聲。
她叫的是那個他傾盡一切都無法從她心里抹去的名字。
那一瞬間,他所有的嫉妒,不甘,以及他身為帝王的驕傲,都被那絕望的呼喚和濃烈的血腥氣擊得粉碎。
他終于明白,他困住了她的人,磋磨了她的歲月,甚至消耗了她的生命,而他以為的愛,于她而言,不過是鍍金的枷鎖。
他若再不放手,最終得到的,將是一具冰冷的尸體,和兩個他無顏面對的孩子。
他不要她死。
他要她活著。
她是他的妻,也是他孩子的母親。
他要她活著,無論她身在何處,無論她以后屬于誰。
于是,孩子出生后,他便將她從密道送到了別院,又在黎明時分,親手將她放進了馬車里。
曾經,那個密道是他因為舍不得放手而處心積慮挖出來的,現在,卻成了送她出宮的路徑。
曾經,那輛馬車曾載著他們兩個從晉中回到京城,現在,卻載著她駛出了他的世界。
曾經,他為了哄她生下孩子,寫了一道對她諸多限制的圣旨,現在,他為了成全她,又寫了一道為她和沈長安賜婚的圣旨。
曾經,他冷眼看著她一次次爬上柿子樹許下可笑的愿望,現在,他為了她,卑微地跪在柿子樹下,立下了放她離開的誓言。
曾經,他以為只要他不放手,就能留住她,現在,他終于明白,留不住的,哪怕拼了命也留不住。
他們之間,本就是一個無解的錯誤。
縱然他手握萬里河山,也握不住她的心……
“當——”
又一聲喪鐘響起。
鐘聲在空寂的雪原上回蕩,也將他從痛苦的思緒中拽回。
這鐘聲,是報喪,也是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