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言清那番關于軍陣的點撥時,秦明只覺得像被濃霧鎖了半載的山路驟然撞見晨光,眼前那扇從未察覺的門,竟被她輕輕一推就開了。
在此之前,他對“兵法”二字的認知,還停留在鄉(xiāng)野剿匪的蠻力上。
往日里對付幾十號流寇,只需他拎著樸刀沖在最前,手下弟兄跟著吶喊沖鋒,憑著一股子狠勁總能砍得匪徒四散奔逃。
可此刻再回想,若是真到了兩軍對壘的曠野,對方成千上萬的士兵列成長蛇陣往前壓,長矛如林、旌旗蔽日,他這點匹夫之勇,恐怕連敵軍的陣腳都碰不到,轉眼就會被沖得粉碎。
原來那些被他瞧不上的“排兵布陣”,藏著這般能以弱勝強的玄妙,遠非他那點戰(zhàn)場經(jīng)驗能企及。
想通這層關節(jié),秦明像是著了魔般扎進了軍陣研究里。
燭火燃到只剩半截燈芯時,他還蹲在沙盤前,指尖在細沙里反復推演,連指縫都蹭滿了沙粒。
直到天快亮才歪在案邊打盹,手里仍攥著三枚染了沙的小旗,睡姿都擰著,仿佛夢里還在調兵遣將。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他就急著去請言清講課,那殷勤模樣讓守在院外的弟兄們都看呆了——誰見過向來粗枝大葉的秦都頭,竟會親自盯著下人擺盤?
青瓷盤里碼得齊整的紅棗、栗子,還有這時節(jié)要從江南水運來的桔子,一枚就抵尋常農戶兩天嚼谷,連糕點上的糖霜都沒沾半點碎屑,最后被小心翼翼地送進言清的屋子。
等言清出來時,院中央已擺好了鋪著厚絨墊的長椅,四面各立著一只燒得旺的紫銅火盆,暖融融的氣浪裹著糕點甜香,把冬日的寒氣攔在院門外,連風吹過都帶著暖意。
面對這般厚待,言清倒受得坦然,可一旦講起兵法,眉眼間便只剩專注。
沙盤前的兩人,活像對坐博弈的棋手,指尖的小旗起落間,便是千軍萬馬的對壘。
“若是正面不敵,撤退絕非逃兵之舉,可若退得慌亂,反而會變成潰敗?!?/p>
言清指尖的白旗輕輕一挪,剛要細說,秦明已捏著黑旗往沙盤左翼一插,語氣里帶著幾分急切:“我若從這兒截斷你的一字長蛇陣,右翼再包抄過去,你怎么應付?”
他學得極快,眼神亮得驚人,連之前沒注意到的陣腳漏洞,此刻都能抓得準。
言清卻不慌不忙,指尖的白旗往側后方一移:“你左翼壓得太急,后援沒跟上。我派精銳帶短兵器突入你陣中,刀劍戟矛貼身搏殺,先亂了你陣型;再借著山坡地形,把兵力轉移到背風處,誘你追進預設的陷阱,順便斷了你后方的糧草——到時候你進不得、退不了,可不就成了困獸?”
“那我若不追呢?”秦明仍不肯罷休。
“你戰(zhàn)線拉得越長,后勤空當就越大,本就人數(shù)占優(yōu),卻放著堅固塢堡不用,偏要野外浪戰(zhàn),這是舍本逐末。我只要尋個峽谷設伏,你軍必敗?!?/p>
言清話音剛落,秦明便猛地拍了下沙盤邊緣,眼里滿是佩服:“言清姑娘果然高明!在下服了!”
“一天能有這進步,算不錯了。”
言清嘴角微揚,指尖拂去沙盤上的浮塵,“師傅領進門,學藝在個人。這些不過是紙上談兵,真想用得順手,還得把你的民壯團好好操練——陣法再妙,沒人能走得齊,也是白搭。”
“姑娘說得對!我這就去操練!”
秦明說著就要起身,卻被言清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