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臨碣石(上)
刑天氏祖宅。
白鹮潭邊,百花簇擁中,一座高三層的精巧小樓內,不時傳來低沉的哭喊聲,偶爾有高亢的尖嘯聲極驚炸的傳來,每每這時候,小樓附近就是一片兵荒馬亂,數十名衣衫鮮艷的侍女就宛如失魂一樣往來奔走,雙眼無神的‘嘰嘰喳喳’,也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十幾名平海城有數的高手大夫,齊聚小樓一層的會客廳,或者雙眼發直翻著醫書,或者瞳孔擴散神游天外,或者手持毛筆,對著一張藥方子紙比劃了許久,卻一個字都沒落下。
眾多大夫中,有兩名年紀過百,已經老得頭發胡須都發黃的老大夫,在幾名弟子徒孫的伺候下,面對面坐在一張方桌旁,一邊啃著果子,一邊低聲的嘟囔著。
“此乃鬼神事爾,藥石無功矣。”
“是極,是極,平波伯向來是走多夜路了,被鬼上身了。”
“呵呵,鬼上身了,要去找天師道長驅邪抓鬼,找我們一群大夫……豈不是白費力氣。”
這兩個老大夫,在杏林的資歷極深,更兼徒子徒孫遍天下,不要說在平海城,哪怕是碣石郡,甚至是江東行省,乃至在焚天城內,都是極有名望的。
當今太醫院的院判,就是其中一老先生的徒孫。
大玉朝好些親王、郡王的府邸上,也都供養著高手大醫保命之用,其中好些大醫,也是這兩位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子徒孫。
有著這樣通天的關系,加上自己年紀也都一大把了,世事人情早就看透了,他們說起話來,也是嬉笑怒罵,百無禁忌——他們準準的斷定,正在小樓三樓的臥房內大呼小叫的平波伯刑天青書,是中邪撞鬼了,可不是得了什么疑難雜癥。
說著說著,一名老人又抬起頭來,很厭惡的朝著這座陳設過于奢靡的小樓撇了撇嘴:“哎,堂堂大族家主,放著正經的掛著堂號的大院子不住,和一個深閨小姐一樣,居然住在秀樓里……嘖,這位平波伯,似乎缺了點家教啊!”
另一老大夫就笑得燦爛了:“平遠堂,赫赫堂號,家教自然是有的,不要說這南潯鎮,就是偌大的江東行省,論起家族淵源,誰能比平遠堂更深厚的?”
“奈何,鴆占鵲巢,這位平波伯是改姓倒插門進來的,又不是正經的平遠堂子孫,不要說他整日里住在秀樓里和一群小丫鬟廝混,就算他住在青樓里……”
兩個老人對視一眼,其他十幾個老大夫也都一并‘呵呵呵’的笑了起來。
四下里,幾個身穿綾羅,身量高挑,雖然是丫鬟身份,卻擺出了十成十當家作主的大夫人嘴臉的丫鬟氣得面皮發青。
刑天青書住的這小樓,若是‘青樓’,那她們都成了什么人了?
可是,看到那兩個老人發黃的頭發胡須,想起他們擁有的龐大影響力,以及自家主子還要求著他們救命呢,幾個大丫鬟咬咬牙,強行壓下了心頭怒火,細聲細氣的朝著兩個老人行禮道:“兩位老先生,醫者父母心,有勞,有勞,多少開個方子,給咱家伯爺安安神也好。”
一群大夫就同時翻了個白眼。
安安神?
這兩天,安神的湯藥已經和喂豬一樣,‘嘰里咕嚕’的灌下去了何止二三十斤了,不要說一個人,就算是一頭屁股被長矛捅了個對穿的野豬,灌了這么多上好的安神湯藥,也都得乖乖的躺下打瞌睡了。
但是聽樓上的動靜,湯藥無功啊!
一群大夫同時搖了搖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這真是撞鬼了,不是生病了啊,他們根本拿刑天青書沒辦法。如果不是平波伯府后面,還杵著一個內務府織造處,那位織造處的話事人頤和郡主也生了刑天青書一般的毛病,他們真不愿意在這里磨洋工了。
突然間,樓上臥房內,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嘶吼聲:“鬼啊,不是我,不是我……嗷嗷,刑天鯉,刑天鯉……你去死,去死啊!”
‘呼’的一聲,遍體溜光的刑天青書緊閉著眼睛,眼皮下眼珠子‘咕嚕嚕’的胡亂滾動著,宛如瘋魔一般從臥房中沖了出來,勢不可擋的撞開了個攔路的丫鬟,從三樓一頭跳了下來,‘吧唧’一聲平拍在了地上。
他雙眼緊閉,嘴角流著白沫子,嘴里歇斯底里的呼喊著各種胡話,身體一抽一抽的,宛如扒了皮又被通了電的蛤蟆一樣,在地上不斷的抽搐跳動。
他的面皮上,一根根黑色的血管凸起,延伸到了全身。
他全身就好像被一張黑色的大網覆蓋,這些黑色血管蠕動著,抽搐著,就好像一根根黑色蚯蚓在他的皮膚下瘋狂蠕動,那場面,端的是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