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里殘留著苦澀的藥味。
桓玄睜開眼,雕花床帳的流蘇在微光里輕晃。乳母趴在榻邊打盹,呼吸均勻。他悄悄滑下床,赤腳踩上冰涼的青磚。
那灘血,祖父鷹隼般的眼,還在記憶里灼燒。
不能坐以待斃。
書房門半掩著。
他矮身溜進去,像只警惕的幼獸。室內幽暗,檀木書架高聳如林,竹簡帛書堆疊如山。空氣里浮動著灰塵和陳舊墨香。
史書里,桓溫的書房是機要重地。
或許能找到答案——他究竟在歷史的哪一刻墜落。
角落矮幾上,一卷厚重的帛書半攤著。
他費力地爬上胡床,冰涼絲帛在掌心滑開。是輿圖!墨線勾勒山川河流,朱砂標注城邑關隘。
黃河如怒龍蜿蜒北上。
他的視線沿著河岸急掠,猛地釘在一處——
枋頭。
血色瞬間褪盡。
公元369年。桓溫第三次北伐。燕國慕容垂在此斷糧焚舟,晉軍潰退三百里,死者三萬余。
祖父赫赫威名,從此蒙塵。
史書冰冷字句撞進腦海:“溫甚恥之……慚憤發病。”
就是這一年!
離那場葬送數萬性命、折斷祖父脊梁的慘敗,僅剩一年光陰。
“小郎君?”
輕柔的女聲驚得他手一抖。
侍婢阿蠻端著漆盤立在門邊,杏眼圓睜。她才十二三歲,瘦得像根蘆葦,粗麻衣洗得發白。
桓玄迅速卷攏輿圖,心臟狂跳。
被發現了。
一個四歲孩童獨自翻看軍機輿圖,太過詭異。
阿蠻放下漆盤,碎步走近。盤里是碗溫熱的羊乳羹。她沒看輿圖,只盯著他蒼白的小臉,眉頭微蹙:“郎君怎么赤著腳?寒氣入骨要生病的。”
聲音溫軟,帶著荊楚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