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二兩銀子換來的安寧,像薄冰覆在水面,看著平靜,底下卻暗流洶涌。
林硯按王掌柜的囑咐,第二天一早就跟著去了縣衙。登記的過程很順利,那流民是個面黃肌瘦的漢子,接過銀子時手抖得厲害,看林硯的眼神里,說不清是感激還是別的什么。
從縣衙出來,林硯心里堵得慌。他知道自已是用別人的苦難換了安穩(wěn),可他別無選擇。王掌柜拍了拍他的背:“別想太多,這人是自愿的,二兩銀子夠他家里過個好年了,總比餓死強?!?/p>
話雖如此,林硯還是難受了一路。回到村里,他沒敢跟婦人說銀子的來歷,只說是王掌柜和陳夫子幫忙找了關系,免去了徭役。婦人聽得直念佛,眼角的皺紋都舒展了些。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正軌。林硯照舊種地、去縣城干活,只是心里那點不安,像發(fā)了芽的種子,悄悄滋長。
他去縣城更勤了,除了木器鋪的活,總愛多待些時侯,聽王掌柜聊些城里的新鮮事。王掌柜是個消息靈通的人,知道不少縣里乃至州府的傳聞。
“聽說了嗎?鄰縣爆發(fā)了流民暴亂,說是官倉的糧食被縣令貪了,冬天沒活路,就反了?!?/p>
“禹州那邊派了兵去鎮(zhèn)壓,殺了不少人,血流成河啊。”
“咱們青溪縣的縣令也慌了,最近抓得緊,說是怕流民竄過來。”
這些話像小錘子,一下下敲在林硯心上。他想起村里那些餓得面黃肌瘦的人,想起縣城墻角蜷縮的乞丐,忽然明白,苛政之下,沒有真正的安穩(wěn)。鄰縣的今天,或許就是青溪縣的明天。
這天,他在木器鋪干活,忽然聽見外面一陣喧嘩。出去一看,只見幾個官差押著個披頭散發(fā)的漢子往縣衙方向走,漢子嘴里不停地喊著:“官逼民反!官逼民反?。 ?/p>
周圍的百姓嚇得紛紛避讓,沒人敢吭聲。林硯心里一緊,拉著旁邊的伙計問:“這是咋了?”
“還能咋了?”伙計壓低聲音,“這是西邊村子的,家里的糧食被官差搶了,老婆孩子餓死了,他去找縣令理論,結果被當成反賊抓了?!?/p>
林硯的手猛地攥緊了刨子,指節(jié)泛白。他想起了自已的爹,想起了那些催糧的官差,一股怒火混著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這世道……”王掌柜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嘆了口氣,“快了,怕是要變天了?!?/p>
林硯轉頭看他,王掌柜的眼神里,有擔憂,有無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那天從縣城回來,林硯沒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爹的墳前。墳頭的草又長了些,他蹲下身,一點點拔掉。
“爹,”他低聲說,“我今天在城里,看見一個人,跟您一樣,被官差欺負得沒活路了。您說,這日子,啥時侯是個頭啊?”
風從山間吹過,帶著嗚咽聲,像是在回應他。
他坐了很久,直到太陽落山,才慢慢往家走。路過曬谷場時,看見幾個村民聚在火堆旁,低聲說著什么。見林硯來了,有人朝他招招手:“阿硯,過來坐坐。”
林硯走過去,聽見他們在說鄰縣暴亂的事。
“聽說那些反賊,殺了縣令,開了官倉,分了糧食呢!”
“真的假的?那不是要掉腦袋的嗎?”
“掉腦袋也比餓死強??!你沒看今年的秋糧賦稅又漲了?再這么下去,咱們都得餓死!”
一個老漢敲了敲木塊,沉聲道:“別瞎說!那是反賊,是要株連九族的!”
可沒人聽他的,火堆旁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眼神里漸漸燃起一種異樣的光。
林硯沒說話,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點燃了。他忽然意識到,王掌柜說的“變天”,或許不只是說說而已。
回到家,婦人見他臉色不對,問他怎么了。林硯搖搖頭:“沒事,娘,就是有點累?!?/p>
夜里,他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腦海里一會兒是那個喊著“官逼民反”的漢子,一會兒是村民們異樣的眼神,一會兒又是王掌柜那句“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