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翰坐在他對面,氣色比半個月前好了何止百倍。他面色紅潤,眼神重新恢復了神采,甚至還帶著一絲初學者的興奮和專注。他手里捧著一本《靈樞·本神篇》,正與周翊聰探討著。
“周老師,您看這里,‘心怵惕思慮則傷神,神傷則恐懼自失’。這不就精準地描述了焦慮癥和驚恐發作的內在機制嗎?‘怵惕’是外界刺激,‘思慮’是內在認知加工,兩者過度,直接損傷的是‘神’,也就是我們的心智本體。所以表現出來的,是無法自控的‘恐懼’。這比我們單純歸結為杏仁核過度激活,要深刻得多啊!”
林文翰像個發現了新大陸的孩子,激動地在書上做著筆記。他正嘗試用自己畢生所學,為這些古老的智慧,尋找現代科學的坐標。
陳斌在一旁刷著手機,臉都快氣綠了。“老大,林教授,你們還有心情在這兒研究學問?外面都快炸鍋了!那個叫高哲的,是林教授的大弟子吧?他在網上發了公開信,說要在講座上跟你‘學術探討’,我看那架勢,就是要帶著八國聯軍來踢館啊!”
他把手機遞過去,上面是高哲洋洋灑灑數千字的公開信,引經據典,全是腦科學和臨床醫學的術語,核心思想就一個:中醫治心病,是偽科學,周翊聰是騙子,他要捍衛科學的尊嚴。
這封信,得到了國內大半個心理學和精神醫學界學者的聯名支持。
林文翰看了,臉色微微一白,嘆了口氣:“高哲他……是我最得意的學生,也是最固執的學生。他只相信儀器和數據,看不到人心。我病得最重的時候,他給我開了最大劑量的藥,然后告訴我,我的大腦出了問題,需要修復。他看不到,我的‘神’,快死了。”
周翊聰掃了一眼那封信,眼皮都沒多眨一下,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挺好。”
“好?”陳斌差點跳起來,“老大,這都兵臨城下了,怎么還挺好?這幫人就是一群書呆子,認死理。你跟他們講氣,他們跟你講分子;你跟他們講神,他們跟你講神經元。這怎么聊?”
“沒人,才不好。來的人越多,越好。”周翊聰呷了一口茶,淡淡地說,“一潭死水,需要幾塊石頭,才能激起波瀾。他想用他的‘科學’來證明我,那我就用我的‘療效’,來告訴他,什么是真正的科學。”
他看向林文翰,后者因為弟子的發難,情緒有些低落。
“林教授,你那幫學生,不是不信你,是不信他們自己。他們窮盡半生所學的知識體系,無法解釋你的痊愈,更無法接受你的‘轉向’。因為一旦承認你是對的,就等于承認,他們走在一條有缺陷的路上。這是對他們整個世界觀的顛覆,他們本能地會抗拒,會攻擊。”
周翊聰的話,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高哲等人行為背后的深層動機。
林文翰渾身一震,眼神中的那一絲黯然,迅速被堅定所取代。他扶了扶眼鏡,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周老師,這場講座,我更要講好。我要讓他們看到,這不是轉向,是融合,是升華。是為我們所有人,找到一條更寬廣的路。”
“這就對了。”周翊聰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對了,通知下去,下周三的講座,對外開放,并且全程網絡直播。場地,換到學校最大的那個階梯禮堂。”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標題就叫——‘當千年國粹遇見現代心靈:一場關于靈魂的公開課’。”
陳斌一聽,眼睛瞬間亮了,摩拳擦掌,興奮不已。
公開處刑?
不,這是公開布道!
他仿佛已經看到,講座那天,高哲那張寫滿了“科學”的臉上,會裂開怎樣精彩的表情。
而周翊聰的目光,則望向了窗外。那棵古老的銀杏樹,葉子已經開始泛黃。秋天到了,是時候,讓一些固執的、陳舊的葉子,落下來了。
他拿起手機,給方銘發了條信息:“下周三,可能會有‘特殊’的病人來聽課,讓附屬醫院那邊,準備一間急診觀察室。以備不時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