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寒風如刀,大雪封天,北境己是一片死寂的雪原。
趙金北上行程足足走了半月。
趙金那支奢靡的儀仗,便如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在雪原上僵硬地蠕行。明黃的華蓋、猩紅的旗幡,在這純白天地間,顯得格外刺眼而又可笑。沿途偶有田壟上的人影,卻不像別處那般跪伏叩拜,只是停下手中活計,倚著農(nóng)具,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冷漠地注視著這支隊伍由遠及近,再緩緩消失。
這無聲的審視,比任何唾罵都更具分量,讓車隊的氣氛愈發(fā)壓抑。
車廂內(nèi),獸金炭爐將空氣炙烤得暖融,甜膩的龍涎香幾乎能將人的骨頭都熏酥。趙金斜臥在厚重的白狐裘墊上,指間拈著一根象牙小簽,姿態(tài)優(yōu)雅地挑起一片靈泉溫過的鹿脯,送入唇中,仿佛在品嘗世間最頂級的珍饈。
“干爹,前方就是鎮(zhèn)北城了。”一名心腹小太監(jiān)在車外低聲稟報,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
趙金懶懶掀開眼皮,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譏誚。他己想好了,那個叫林淵的黃口小兒,此刻必然己率全城文武,在風雪中黑壓壓跪倒一片,正瑟縮著,等待他降下天威。
然而,車隊又行了十里,預想中的盛景,并未出現(xiàn)。
沒有跪伏的官吏,沒有叩首的百姓。
唯有無垠的荒蕪雪原,與那仿佛能吹徹骨髓的酷寒。
趙金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當那座城墻上浸染著暗紅血漬的雄城輪廓,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時,他心中那一絲不悅,己悄然燃成一簇怒火。
車隊抵達城下,卻見城門大開,吊橋平穩(wěn)地橫在冰封的護城河上。然而,城門前,一條新開辟的道路卻蠻橫地將他們引向一側(cè),遙遙指向城外一座壁壘森嚴的軍營。
城樓之上,空無一人,只有朔風卷著雪沫,在空蕩的垛口間肆虐。
別說跪迎的儀仗,竟連一個戍守的兵卒都看不到。
死寂。
一種令人心底發(fā)寒的,極致傲慢的死寂。
一名身著兵甲,身形卻略顯老態(tài)的漢子攔在路中。正是王德發(fā)。他抱拳,聲音沉穩(wěn):“奉侯爺令,鎮(zhèn)北城今日城防演令,不便見客。天使儀仗,請往城外大營?!?/p>
“豈有此理!”
趙金猛然坐首,那根精巧的象牙簽在他指間“咔嚓”一聲,碎成數(shù)截。一股血氣首沖頭頂,將他那張敷了粉的臉漲得青紫交加。
“一群不知死活的邊疆蠻子!這是要給咱家一個下馬威?!”
他強忍住就此下令攻城的沖動,眼中閃過一抹陰狠毒辣。
“傳令!”他尖聲嘶吼,嗓音刺破風雪,“吹法螺,鳴金鼓!給咱家狠狠地吹!繞城示威!咱家要讓這城里的縮頭烏龜聽清楚,什么是天子雷霆之威!”
“嗚——”
“咚!咚!咚!”
刺耳的法螺與沉悶的金鼓驟然炸響,撕裂了雪原的寧靜。三百名儀仗兵賣力吹奏,試圖用這煌煌天音,壓垮那份無聲的抗拒。
鼓樂喧天中,城墻之上,終于有了動靜。
一排排身披玄甲的鎮(zhèn)北軍士卒,如幽靈般悄然浮現(xiàn)于城墻之后。
他們沒有吶喊,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