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吩咐宮女鎖好宮門就去安置,又里外里轉了轉,確定沒有閑雜人了,才拿出一封信來:“娘娘,這是莫公子剛送進來的消息。您看看,可是立馬就要處理?”
“他還是要我出走皇城,保全性命。”林翩翩看完信,放在燭火上燒了,“如今我有點看不明白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讓這個跟我素昧平生的人連來三封加急信函,勸我離開?”
“莫公子應該也是為您好,您該聽他的。這宮里的主哪個是善茬?趁早抽身,遠離這些鉤心斗角和爾虞我詐,保全自己確實很要緊。”
“別再勸我了,我不會走的!”林翩翩摘下鎏金鐲子扔到地上,咬牙切齒地道,“蕭堯老賊殺我摯愛,誅我滿門,屠我將士,我與他不共戴天!若窮我畢生精力,也奈何不了他,我就在落鳳山自刎謝罪!”
“可是……”晴川想說:眼下已是鳳歷二十六年的冬天,已經過了太久了!
“沒什么可是!蕭堯不死,此心不滅!”林翩翩厲聲道,“我愿意聽蕭旸差使,是因為借他的路我能以最快的速度走到蕭堯身邊,并非為了報答救命之恩,更不是非他不行!我不否認,莫待大才槃槃,高瞻遠矚,心智非常人能比。可惜,再是才華橫溢的人,一旦和皇權地位扯上關系,也就高尚不到哪里去。你當真以為他是為我好?他不過是怕我婦人之仁,意氣用事,壞了他的大事罷了!即便他是真心為我好又如何?賢王想方設法才打消蕭堯對我的疑心,他絕不會放一個已成為寵妃的細作遠走他鄉,讓他雞飛蛋打,百忙一場。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你,他會不擇手段,趕盡殺絕,以除后患。”
“天下這么大,總還有他找不到的地方。”
林翩翩攥拳、松拳,讓情緒緩和下來:“自古以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內皆是王臣。走出這宮殿,離了這皇城,我就是個普通百姓,又能到哪里躲清靜,享安寧?且,他們想成事這宮里就必須有一個我這樣的人。不然以皇后一黨經營多年的根基,想扳倒他們談何容易!”
“理是這么個理。可閣主早就來信,說她已和莫公子達成協議,我們都必須聽莫公子調遣。如果我們不走,會不會妨礙他們之后的計劃?”
“不會。我已回信表明了態度:事不成,不離宮。等會你去給淑妃娘娘遞個話,就說除了藥引,她要的藥都已齊備。只是這藥有沒有不良反應尚且不清楚,請她斟酌,慎服。”
“奴婢知道了。淑妃娘娘為何不許四皇子參與朝政?難道她真不想讓他當皇帝?”
“傻丫頭!”林翩翩捏了捏晴川的臉蛋,“她這是以退為進,避其鋒芒,不做無謂的犧牲。淑妃出生將軍府,從小熟讀兵法,智謀和武藝勝過她幾個哥哥。她本想疆場殺敵,保家衛國,奈何一朝被選入皇宮,從此陪在君王側,成為了這高墻內的女人。她進宮沒幾天,她父親慕容老將軍就掛印辭官,帶著一家老小解甲歸田了。這一行為表明了慕容一族無意皇權的態度和決心,引得圣心大悅,直接封慕容瑤為妃。后來,太子暴斃,太子之位長時間懸而未決。于是,圍繞帝位展開的明爭暗斗愈演愈烈。淑妃深知官場水深,且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便讓四皇子縱情江湖,遠離朝堂,躲開這些血腥算計。”
“在勢單力薄之時,保全實力以圖來日,這確實是上策。可如此一來,她在朝中也就無人可用了。”
“怎么可能無人可用?這朝中的老臣大半都與慕容一族淵源深厚,而后起之秀中大多數皆是這些老臣的子孫后輩。說來說去,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即便老將軍不在朝為官,四皇子不刻意結交,只要淑妃發話,他們都會遵從。淑妃只要保住自己和四皇子,活得比蕭堯長就贏了。”
“xiong中有丘壑,立馬振山河,不愧為將門之后!”
“是啊,將門之后,忠良之后。所以,她是這宮里唯一一個我不想傷害的女人,因為她的祖輩跟我林家一樣,世世代代都是鐵骨錚錚的忠臣良將。而她更是半生金戈鐵馬,血戰沙場,是個忠勇的奇女子。可如今的昭陽國,哪里還有忠臣良將的容身之地!朝廷選拔人才的制度如同虛設,從蕭堯到諸大臣,有幾個不是任人唯親,以自身的利益為中心?沒點家世,沒點背景,就是有改天換地的才華也只能在庸碌中打滾,保住全家老小的性命就算不錯。放眼望去,滿朝文武,錦繡燦爛,可真正堪當大任的人卻寥寥無幾!”林翩翩用腳玩著一把準備進獻給蕭堯的短劍,嘆道,“想當年,寧王,溫侯,慕容府,鳳舞山莊和林家,被稱為護國柱石,各守一方平安。那時,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那是多么的輝煌與榮耀!這才過了幾年,溫侯稱病不上朝,慕容老將軍退居田園,鳳舞山莊和我林家滅門,只剩寧王獨木難支。老祖宗浴血守護的大好江山,終究是敗了!可憐百姓無辜,流離失所,老無所依,幼無所養,如生活在油鍋火海,日日煎熬……”
“天命難違。娘娘不必太傷感,保重自個的身體要緊!”
“我傷感又有何用?無力扭轉乾坤,再傷感也是徒勞。只可憐林慕兩家數萬鐵骨錚錚的好兒郎,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了君王的疑心和猜忌里。”
主仆二人又說了一會體己話,晴川伺候林翩翩換了衣裳,放了一塊絲絹到梳妝臺前,焚香去了。林翩翩取下梅花釵,用絲絹包好放在枕邊,閉目等待夢神前來相約。絲絲縷縷的煙將梅花清寒的香氣送到宮殿的角角落落,林翩翩深吸一口進肺腑,喃喃輕語:公子,今宵夜寒,記得加衣……
后半夜,下了一場小雪,天還沒亮就停了,只在草葉上積了薄薄一層。
還有兩個時辰才天亮,鳳藻宮的太監宮女就已將宮殿內外收拾妥當了。那么多人來來往往,忙忙碌碌地干活,卻幾乎聽不到聲響。他們各忙各的事,相互間沒有言語,只偶爾用眼神交流。這些伺候皇后的人進宮已有些年頭,年齡不大卻一個個老成持重,深諳少說話,多做事,尤其是多做合主子心意的事才有可能活得久一點的道理。他們不像剛進宮的新人,對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新鮮,做什么都想問原由,話多,問題多,天真的想法也多。他們的好奇與新鮮,早就被死亡的恐懼剝離得一干二凈了。曾經的那些天真想法,最后都變成了一個戰戰兢兢的念頭:別出錯,別礙眼,更別成為棋子,盡可能活著出宮。
管事的內外檢查了幾遍,確定所有事都無可挑剔了,才示意離開。烏泱泱一大群人魚貫而出,依舊沒有一點響動。
鳶蘿端來剛燉好的參湯,試好溫度才遞到上官媃手中:“皇后娘娘,這是太醫新換的方子,您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