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知心（第1頁）

魏府門前，夜雨方歇。檐口尚有細(xì)水滴落，敲在石階上，聲聲清亮。

我抱著藥囊立定，向魏前輩行了一禮：“路遇惡徒，這位姑娘受了驚，無處可去。還請容她暫住一宿。”

魏前輩看了她一眼——衣襟雖亂，眉眼卻很清，像一枝被風(fēng)折過的花。前輩嘆了口氣，側(cè)身讓路：“進(jìn)來罷。”又喚人備了熱水與干凈衣裳，遣人收拾偏院的一間小屋。

屋子很快收拾妥當(dāng)。夜色下來，燈籠在長廊上稍稍晃動(dòng)，藥王谷特有的草木清香沿著瓦縫沁出，驅(qū)散了幾分潮意。

柳瑤把包裹送回房，將劍靠墻，想著白日雨林一遭，心口的燥意與亂象竟反而沉了一層。入夜未久，她繞到偏院，站在門外，抬手敲了兩下。

“請進(jìn)。”綺羅的聲音帶著一點(diǎn)倦，卻溫順。

屋內(nèi)只點(diǎn)了一盞燭，橘黃的光把四壁暈得很柔。綺羅披著松松的外衫倚坐榻側(cè)，發(fā)梢還未全干，一滴水順著鬢角滑到鎖骨上，很快又被她指尖抹去。她見柳瑤，先笑，笑意很輕：“讓你記掛了。”

“來看看你可還習(xí)慣。”柳瑤在矮幾邊坐下，目光不自覺落在她腕間那圈青痕上，眉心微不可察一皺，仍規(guī)規(guī)矩矩道，“你受傷了。”

“拉扯難免會有的。”綺羅側(cè)身，像要行禮又像與她近一寸，“你這份心腸，很少見。”

柳瑤搖頭：“不過是路遇，出手是應(yīng)該。”

綺羅低低地“嗯”了一聲，眼神卻在燭影里細(xì)細(xì)看她。看了片刻，才忽道：“小姑娘心里有事。”

柳瑤一怔，下意識抿了抿唇。

“在林子里你說‘沒有’，可看起來——”綺羅把“看起來”三個(gè)字說得極慢，像用羽毛輕輕拂過她的耳尖，“不像沒有，倒像藏著。”

空氣忽而靜了半瞬。屋外的滴水聲清清落下來，將這句話端端正正地按進(jìn)夜色里。

柳瑤的耳尖很快染上薄紅。她垂眸，指尖在膝上捻著衣角，沉默片刻才低聲道：“我……不擅長說這樣的話。”

“不擅長也不打緊。”綺羅笑，笑得像閨中長姊的寬心，“我在青樓討生活，見的人多，也聽過許多。你不必跟我講他的名字，不必從頭說起，只要說你此刻的困擾便好。”

柳瑤抬眼，明亮的眸子在燭下映出一點(diǎn)慌，終于還是誠實(shí)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近來心很亂。夜里閉眼，會……做夢。”

綺羅并不催她，只道：“夢到什么，不必說。夢使你慌，才是真。”

柳瑤“嗯”了一聲，聲音更低了：“像是有人很近……我誦《靜心訣》，可越誦越亂。醒來之后，又羞又怕，第二夜照舊。”

她說到這里，像終于把xiong口那塊石頭挪出一角，呼吸也順了一線，“我知道不該逃，可也不想放縱。師尊教我不逃、不壓、不縱……我懂理，做起來卻不知從哪里起。”

綺羅聽著，眼神緩緩柔下來：“你說得很明白。理你自會，欠的是‘法’。”

她伸指在桌面點(diǎn)了點(diǎn)，“你們有《靜心訣》，那是上乘的‘定’。

可在青樓，我們也有自己活下來的法子，教人‘安’。不是放縱，是安住——讓心落回身上。”

柳瑤微微前傾：“怎么做？”

綺羅笑意更淡：“若你信我，我教你一個(gè)‘照看身’的小法門。

先從呼吸起，再讓手去做心能做的事。你記著：不是為了歡，不是為了破戒，只為按住那顆亂心，好睡上一覺。”

柳瑤沉吟了一息，終于輕輕點(diǎn)頭：“我信。”

綺羅朝她示意：“靠過來一點(diǎn)。坐端，背不要僵。”

柳瑤依言微微前傾，調(diào)整姿勢坐在榻邊，脊背試著放松些許。

她平日修劍，總是腰身筆直如松，此刻卻覺這要求頗為新奇，心下微微一緊，卻又很快松開。

綺羅見她如此，唇角含笑，輕聲道：“很好，就這樣。別想太多，先閉上眼，聽自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