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能做的。”沈弼的聲音,清晰得如同手術刀劃過玻璃,一字一句,精準地刺入紐璧堅的耳膜,“就是去求小林天望收下置地了!”
電話線仿佛瞬間被凍僵。紐璧堅下意識地握緊了聽筒,那冰涼的塑料觸感透過掌心肌膚直抵心臟。他幾乎懷疑自己的聽覺出現了問題。
求?求那個乳臭未干的日籍華商?求他收下置地集團?這簡直荒謬到令人噴飯!
那可是置地!執掌維多利亞港兩岸黃金地脈的置地!擁有皇后大道中、告士打道眾多核心物業的“地王”!是怡和洋行帝國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是整個英資在遠東最穩固的權力象征之一!
他要把這頭源源不斷產奶的金牛,拱手送到那個靠著股市投機和漫畫小報起家的年輕人嘴邊?還要“求”著他吃下去?
滑天下之大稽!
“peter!!”紐璧堅強壓下翻涌的怒火和荒謬感,聲音里帶著一絲被冒犯的嘶啞,“你是在開玩笑嗎?要我,紐璧堅,怡和的大班,去向小林……天望?求他收購置地?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聽筒里傳來沈弼低沉的笑聲,那笑聲沒有絲毫暖意,反而充滿了洞穿世事的冰涼。紐璧堅能想象出沈弼此刻的表情,嘴角微勾,帶著一絲玩味和憐憫。
“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你在替怡和、替你自己找一條最可行的退路。意味著你看清現實,紐璧堅爵士。”沈弼的語氣不容置疑,“你真以為現在的置地還是人見人愛的香餑餑?還是那個能讓所有資本都垂涎三尺的黃金獵物?”
“睜開眼睛看看吧!為什么那么多英資避之不及?為什么連你自己都要把它抵押出去換取區區十億港幣的救命錢?嗯?”
紐璧堅的呼吸一窒。沈弼的話像冰冷的鐵錘,一下下敲打著他潛意識里刻意回避的恐懼。
“霍英棟那個老狐貍,狡猾得快要成精了。”沈弼的聲音繼續傳來,冷靜地剖析著,“你真以為他被兒子爭風吃醋的戲碼沖昏了頭腦?還是他霍家突然胃口大開,看上了置地這塊‘硬骨頭’?”
“他算得比誰都清楚!他就是看準了我們的恐慌!看準了所有英資都在擔憂的事情——大陸!!”沈弼的聲音陡然加重,清晰地吐出那個籠罩在所有港英資本頭頂的魔咒。
“他算死了我們怕什么!怕被清算,怕資產被沒收,怕百年基業一朝化為烏有!所以他才敢在這個時候出手,趁我們病,要我們命!趁著我們內部恐慌彌漫,趁著我們要從東南亞、從澳大利亞收縮自保的檔口,狠狠地咬上置地這塊肉!”
紐璧堅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冷汗,辦公室里昂貴的雪茄味突然變得有些嗆人。窗外維多利亞港的璀璨燈火,此刻在他看來,更像是一群窺伺的幽靈眼。
是的,這就是盤旋在所有人心頭的陰影,沉甸甸的,讓人喘不過氣。霍英棟的出手,時間點選擇得如此精準狠辣,絕非巧合。
沈弼的聲音放緩了些,但更具穿透力:“再看看這位你口中的小林天望。他是什么路數?我們匯豐的資金監測系統清清楚楚。除非他在日本或者其他地方的秘密銀行賬戶里,還有富可敵國的儲備,否則他動用的資金,在市場上吃進那75的置地股份后,幾乎已經告罄。”
“明面上,他那家靠著《龍jup》這個漫畫起家的殼公司,賬上還能剩下多少?”
紐璧堅心中念頭急轉。他回想起小林天望這幾天的操作——高調宣布收購置地股份,與霍震挺在報刊媒體上隔空叫陣,持續制造負面新聞,最終砸下真金白銀吃進75。
目標呢?似乎僅僅只是要一個置地董事的席位?
“他的目標,”沈弼如同看穿了紐璧堅的心思,“看起來不過是一個董事席位。甚至可能只是一個臨時的、用來‘出氣’的跳板。”
“想想他之前對那些華資企業的手法,他低價吸入,制造話題,利用《亞洲日報》攪動市場信心,哄抬股價,然后悄悄又在高位拋出。每一次都是精準的買賣,賺得盤滿缽滿。”
“這次呢?這次他被霍震挺挑釁后,高調針對置地,把股價從66港幣硬生生抬到了130港幣,甚至昨天還收在136!如今突然宣布已經買夠5以上的股票,獲得董事席位后,是肯定不會再出手的……他才不管置地的股票跳水不跳水,他只要董事席位和霍震挺比威風。”
“而且,在你反復拉扯置地股票的時候,我估計,他順著你的節奏,不斷買入賣出騰挪,從中更是獲利不少。說白了,他現在手中的置地股份獲得成本,均價一定不高……”
紐璧堅不得不承認,沈弼的分析鞭辟入里。這個小林天望,表面紈绔,行事囂張跋扈,像個為爭風吃醋一擲千金的蠢貨,但其內核,每一步操作都冷靜而精明,完全深諳金融市場的游戲規則,更擅長利用輿論操控人心。
他不是莽夫,是個高明的、懂得利用“癡情”人設掩蓋其掠奪本質的金融獵手。這比單純的瘋子要可怕得多。
“所以,”沈弼的聲音帶著一種殘酷的嘲弄,“一個像小林天望這樣精明透頂的商人,一個能把市場當提款機、把輿論當武器的操盤手,你覺得他看不懂置地現在的窘境?看不到籠罩在置地上方那片名為‘大陸收回港島’的濃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