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蛋因為人在鎮上學塾讀書,陳氏并不著急給他說親,想著兒子不著急,十七八成親是早的,二十不晚,上了二十也能再耽誤兩年。現在人才十四,盤算什么都嫌早。
聰明人有時愛多想,傻人一根筋。
陳氏就是人蠢且貪,她財心緊,錢到了手里往往只進不出。要說心多壞倒沒有,充其量是貪得無厭招人煩。她原先為了占便宜啥話都說過,現在感覺到京城那邊是真丟手不管他們了,難受歸難受,她想不到要做什么去逼,就是抱怨,抱怨完耳提面命讓毛蛋上進,別辜負跟他三叔一樣的聰明腦袋。
“娘都給你盤算好了,你再讀幾年,跟你叔差不多歲數去趕院考,爭取十七八當上秀才。娘攢著錢,到時候也送你去府學……毛蛋啊,娘這輩子就指望你了,你要爭氣。現在十里八鄉都在看咱們家笑話,娘受了那么多委屈,就等你帶家里翻身,才能出了心里這口窩囊氣。”
這番話聽下來,毛蛋臉板起來了:“讓你別喊小名,上回你到學塾去喊了一聲,同窗聽了都在背后笑我。”
“從小那么喊過來的,喊順口不好改……娘以后出門一定注意。”
毛蛋臉色才好看些,又說:“也不知道我三叔他是怎么讀出去的,鎮上學塾教得非常粗略,夫子也不過是個秀才。”
這話陳氏聽不明白,如今很多人求著上那兒去讀書,還有更多人擠都擠不進。通政使衛成是塊活招牌,因為他,學塾先生可說發了財,怎么還說他講得不好呢?
“毛……大順你仔細說說。”
對衛大順這個名字,毛蛋他也不滿意,他覺得最好是把中間那個大去掉,叫衛順就行了,大順大順的喊著顯土氣。不過名字是父母賜的,定了之后就登記上族譜,輕易不讓改,他哪怕不滿意也沒再說什么。聽當娘的問起來,他說秀才考試年年有,在鎮上學塾讀書那么多,考上的沒幾個,還不是教得不好?
“那怎么辦?得考上秀才才能去縣學府學,現在也沒其他地方可去,”說著陳氏還急了,“要不你加把勁趕緊考上,鎮上教得不好宿州府學教得好,你叔就是在中一等秀才之后進了府學,到府學之后轉身中舉,跟著趕會試就拿了進士出身當了官。”
陳氏想著不一定非要中一等秀才,只要毛蛋中個秀才,他去宿州府學說自己是通政使衛成的大侄子,人家也該抬抬手,連秀才都沒考上就不太好辦。
這道理毛蛋比他娘明白,抱怨道:“當初我三叔送回來那個,就不該賣,要是沒賣現在何至于?”
“娘那會兒不知道啊,咋能想到呢?”
毛蛋又說:“現在偶爾都還有人提起當初那事,你拿著個會下金蛋的雞就賣了八十兩。要是沒賣借出去給人看賺的都不止這數,虧大發了你們還高興四處跟人說賺了錢。就八十兩,拿到手四十,買幾畝地就沒了,家里缺那幾畝地嗎?幾畝地能做個什么?……”
毛蛋是唯一一個在鎮上讀書的,隔壁的虎娃已經放棄了,李氏打算專心培養登科。
正因為他出了村子,到鎮上見了外頭的世面,心里就積攢下很多怨言,覺得爹娘都蠢有門貴親不巴結奉承把人得罪了,現在京城那頭都不跟自家往來,有話讓別人傳,鬼知道別人在里面使了多少壞,要沒使壞誤會怎么會越來越深?讓毛蛋看來做爹娘的能不原諒親兒子,哪怕兒子有些事情做得不好不也該護著?爺奶以前嘴上說得再不中聽也管他們,現在突然不聞不問,能不是有人挑事?
毛蛋只恨自己輩分太輕,很多話他出去都不好說,前頭說了一次差點挨打。
怨那頭踩著他們上去,怨隔壁拿他們當槍使,更怨京城那頭聽風就是雨,事做絕了,半點不念情。
陳氏就算對不起天對不起地,對這兒子是真好,尤其在毛蛋顯露出聰明勁兒后,他要什么都肯滿足,攢著錢也是給他讀書趕考準備的。聽毛蛋話里話外都是怪她的意思,陳氏胸口都悶起來。
“哪用得著挑唆?從當初鬧分家,我們跟人說是因為老三不是秀才命死活不放棄拖累兄弟侄兒這才忍痛提了那事,他因為這個事被人指點,從那時恐怕就記恨上我們。我為啥不上趕著去奉承討好?有用嗎?你說有用嗎?我想著要是誰這么對我,我發達之后才不會管他,看他落難看他日子過不下去了我睡著都能笑醒,飯都能多吃兩碗,他來求我給我低頭賠不是我當笑話看。”
“我這么想,他能比我高尚?后來那些動作不就是堵外人的嘴,做個臉面而已,等人家說衛三郎重情重義他就撒手了。他這樣是因為分家,既然根源是分家,除非能倒退回當初他幾次院考失利的時候我們非但不嫌棄還安慰鼓勵他,那他才會對我們好。”
毛蛋狐疑的看著他娘,覺得這不是他娘能想得到的。
陳氏憋了一會兒,說了實話。
說是她哥給分析的,站男人的角度分析的。
衛成這輩子樣樣都好,哪怕生在鄉下也是聰明會讀書得寵的兒子,他唯獨有兩件不順意之事。一件是考秀才的時候行背運幾年不中,一件是兄嫂看不起他分了家。
雖然分家這個事現在看來是甩了麻煩,當初很讓他沒臉的,哪怕他不說,在外頭肯定給人指點笑話。這事他永遠不會忘,后面為什么出息那么大,沒準也是受夠了窩囊氣逼出來的。
陳氏第一次聽到這話都傻眼了,問你當初怎么不勸我?
他哥也是一臉難受。
說沒想到。
“是想到那么做了衛三跟你男人兄弟情分遲早散光,可他不就是個倒霉書生?直接生分了才好,省得以后吸你們血。當時他考秀才都費勁,誰能想到還有這造化?還不是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