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接過話頭,聲音冷靜而專業,卻透著一股令人心頭發沉的凝重,“斯梅代雷沃鋼鐵廠,多瑙河邊的這座‘鑄鐵廠’,占地面積超過八平方公里!相當于一個大型工業城鎮!”
她走到窗邊,再次費力地撬開那塊窺視孔的木板,指向外面城南方向那片被煙塵籠罩的、如同匍匐巨獸般的陰影輪廓。
“你們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千雪的手指在布滿灰塵的窗框上劃過,“鐵托時代的南斯拉夫,把它建成了真正的國家堡壘。不僅地上結構復雜堅固,更可怕的是地下!”
她的語氣加重,“根據我們截獲的殘缺設計圖和審訊俘虜的口供,這座鋼鐵廠的地下結構,深達八層!”
“八層?!”
牧羊人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的小銼刀“當啷”一聲掉在鐵床架上。
“沒錯,八層!”
千雪肯定道,眼神銳利如刀,“地下通道總長度累計超過二十四公里!如同一個巨大的、錯綜復雜的鋼鐵迷宮!里面不僅有完整的備用生產線、龐大的能源中心、物資儲備倉庫,還有兵營、指揮所、甚至醫院!”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窗框,“當年設計時就考慮到了遭受大規模轟炸甚至……核打擊的可能性!很多關鍵區域的混凝土墻厚達數米,內部有鉛襯層和復雜的抗沖擊結構!普通的鉆地彈都難以撼動核心區!”
她轉過身,目光掃過病房里每一張震驚而凝重的臉:
“我們現在啃下的所謂‘四號生產線區’,不過是這個巨大堡壘最外圍的一個小角!哈夫克的核心指揮層、他們真正的兵工廠和儲備,很可能就藏在最深、最堅固的那幾層里!源源不斷的機兵和裝備,正通過那些四通八達的地下通道,輸送到地面和我們死戰的每一個角落!拔掉這座‘鑄鐵堡壘’,比我們預想的……要艱難十倍、百倍!”
病房里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只有遠處沉悶如巨獸鼾聲的炮火,還在固執地提醒著戰爭的延續。
威龍靠在硬邦邦的床頭,冰冷的石膏緊貼著他的皮肉。
他透過千雪打開的縫隙,望向窗外。暮色四合,天空是更加深沉的、淤血般的暗紅。
多瑙河畔,龐大的鋼鐵廠輪廓在彌漫的硝煙中若隱若現,巨大的煙囪如同指向地獄的墓碑,幾處熔爐的火光在深處閃爍跳躍,像巨獸永不熄滅的兇惡瞳孔。
山巔的古堡要塞則沉默地矗立在更遠處,如同一個陰冷的旁觀者。
一個月前,他倒在與雪豹緊握的血泊中。
一個月后,他拖著這具勉強縫合的殘軀醒來,面對的,卻是一座比想象中更加龐大、更加堅固、吞噬著無數生命的鋼鐵墳墓。
胸腹間的舊傷和腿骨的鈍痛依舊清晰。
但此刻,一種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意志,如同從多瑙河底撈起的、浸透了鮮血和寒冰的鑄鐵,正在他那顆被戰火反復鍛打的心臟深處緩緩凝聚、成形。
他伸出手,摸索著放在床邊的、那頂沾滿血污和灰塵、早已破碎變形的頭盔。
冰冷粗糙的觸感傳來,上面布滿了彈痕和刮擦的印記。
他的手指緩緩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仿佛要從中榨取出最后一絲力量。
鑄鐵堡壘的回響,在病房的寂靜中無聲地擴散。
窗外的炮聲,似乎又密集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