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大力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樹冠間二十幾盞琉璃燈正在暮色里泛起暖光。
“當時所有孩子都在東廂房睡覺。”孟嶼的喉結在傷疤上方滾動:“濃煙灌進來時,我正帶著小北他們掛燈籠。”他的指尖無意識劃過樹干焦痕:“這些燈本來是準備給新來志愿者的歡迎儀式。”
冷藏柜的冷氣似乎穿越時空漫過來,諸葛大力攥緊還帶著他體溫的圍巾。樹影里浮現出十五歲歲的孟嶼背著昏迷孩童撞碎玻璃的畫面,碎玻璃在脖頸犁出的傷口滲進夜風。
“后來那些姐姐。”孟嶼忽然轉身,琉璃燈在他眼里折射出細碎金芒:“是來教急救課的紅十字會志愿者。”他抬手接住飄落的梧桐葉,葉脈在夕陽下像未愈的舊傷:“但她們不知道”
急促腳步聲打斷未盡之言。穿圣誕老人毛衣的男孩舉著糖葫蘆沖來,孟嶼本能地側身擋住飛濺的糖渣。男孩突然指著梧桐樹頂尖叫:“琉璃燈!第七盞燈在晃!”
三十米高的樹冠間,某盞琉璃燈正在黃昏中危險搖晃。
孟嶼黑色大衣擦過諸葛大力手背的瞬間,老梧桐的氣生根已纏上他手腕。當他攀到第十米高度時,諸葛大力突然發現那些看似隨意的枝椏分布,恰好構成人體最穩固的三角支撐結構。
“小嶼每次都會親自檢查燈架。”院長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后,圍裙沾著面粉與彩紙:“他說要等真正重要的人出現”老人渾濁的眼睛映著樹頂晃動的人影:“才會換新固定繩。”
琉璃燈穗掃過孟嶼滲血的掌心時,諸葛大力突然讀懂了他攀爬路線上每個著力點的深意——那些被煙火熏黑的凸起,正是當年他開辟逃生通道時留下的鑿痕。
當孟嶼握著新繩結落地,黃昏的陽光正掠過他頸間傷疤。諸葛大力突然伸手觸碰那道凸起:“當時掛的燈籠也是琉璃材質?”
孟嶼呼吸驟停的剎那,福利院所有琉璃燈突然同時亮起。暖黃光暈里,諸葛大力看清他睫毛上沾著的樹皮碎屑——和當年那個撞破火場的少年一模一樣。
“你們先聊,小嶼。我去弄弄物資跟午飯,好了叫你們。”院長蒼老的聲音透過二人。
黃昏的陽光漫過老梧桐虬結的枝干時,孟嶼的指尖正懸在東廂房斑駁的磚墻上。諸葛大力注意到他的食指在某個缺口處反復摩挲,青苔碎屑簌簌落在兩人交疊的影子里。
“這是當年逃生窗的位置。”孟嶼的聲音裹著晚風,驚起檐角銅鈴細碎的震顫。他忽然抓住諸葛大力的手腕按向墻面,粗糲磚石擦過她掌心的瞬間,2007年的火光突然穿透時空裂縫。
磚縫里滲出焦糊味的夏夜,十五歲的孟嶼正在用鐵勺挖墻。
混凝土碎塊混著血沫砸在鐵盆里,背后是此起彼伏的咳嗽聲。第三十七下撞擊時,月光突然從碗口大的破洞灌進來,照見他脖頸上蜿蜒的血線。
“當時這里堆著捐贈的舊字典。”孟嶼的拇指抹過諸葛大力沾著青苔的掌心,帶起細微戰栗:“火舌卷到書脊時,鉛字會在高溫下爆炸。”他忽然側身擋住穿堂風,圍巾尾端掃過她凍紅的耳尖。
穿圣誕老人毛衣的男孩抱著糖罐跑過,琉璃燈影在孟嶼睫毛上投下星斑。諸葛大力突然發現東廂房每扇窗戶的裂紋走向,都精準對應著人體骨骼的應力分布圖。
“你改造過建筑結構。”她指尖懸在龜裂的窗框上方,逃生通道的折角避開了主梁承重點。暮色里浮現出少年孟嶼蜷在建筑學教材堆里的畫面,泛黃書頁間夾著福利院平面圖的草稿。
孟嶼的喉結在傷疤下滾動,突然握住她懸空的手按向墻面某處凸起。石灰剝落的瞬間,諸葛大力的瞳孔里映出磚縫深處——用鉛筆刻著的二十七個正字,每個筆畫都浸著經年累月的潮氣。
“每救出一個孩子…”他的氣息掃過她后頸時,琉璃燈穗突然集體轉向東南:“就刻一道橫。”諸葛大力的指尖陷入磚縫,觸到某道未完成的豎勾。
諸葛大力的指甲縫里嵌著潮濕的石灰,指腹下的豎勾在暮色中泛著幽光。磚縫深處傳來陳年墨跡的苦澀,像那個永遠停留在2007年夏夜的秘密。
“嶼哥,帶我去看看你曾經的房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