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個人像通了電,從頭到腳都透著股壓不住的勁兒。
眉飛色舞地給院長描繪著電話里聽到的蘇州親戚的情況,語氣里全是憧憬:“院長您說,他們會不會開著小轎車來接我?蘇州那地方,小橋流水,生意人講究這個排場吧?”
他夾起一大塊紅燒肉塞進嘴里,嚼得腮幫子鼓鼓囊囊,“等我認了親,過年接您過去住幾天!嘗嘗正宗的松鼠鱖魚!”
孟嶼坐在他對面,安靜地吃著碗里的米飯,偶爾應(yīng)一聲“嗯”或者“挺好”。
他夾了塊張偉大力推薦的蘇州年糕,桂花味的,甜糯軟滑,但嚼在嘴里,卻莫名品出點澀味。
他看著張偉興奮得發(fā)光的臉,那是一種純粹的、對“家”的向往,像久旱逢甘霖。孟嶼打心眼里為他高興,真的。
可那股高興勁兒底下,像有塊沉甸甸的石頭墜著。張偉每描繪一句“親戚”、“家人”、“團圓”,那石頭就往下沉一分。
牽扯出深埋在記憶淤泥里的東西——冰冷緊閉的臥室門,空氣里劣質(zhì)酒精和煙草混合的嗆人味道,還有……那只帶著粗暴力量掐在脖頸上的手帶來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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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地抬手,隔著高領(lǐng)毛衣,指尖極輕地碰了碰那道早已愈合、卻刻在靈魂里的舊痕。
午飯快結(jié)束時,張偉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眼睛瞬間亮得像探照燈:“來了來了!說好下午來接我的車到了!在門口!”
他幾乎是彈起來的,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響聲。
“哎喲,慢點慢點!”院長被他嚇了一跳,也跟著站起來,臉上是既欣慰又有點不舍的笑,“東西都帶齊了沒?見面禮……”
“帶了帶了!年糕!還有您讓我拿的那盒茶葉!”
張偉手忙腳亂地抓起椅背上搭著的圍巾和公文包(雖然里面大概率只裝著幾份律所宣傳冊),又猛地想起什么,轉(zhuǎn)向孟嶼,“小嶼!那我先走了!回頭聯(lián)系!等我好消息!”
他用力拍了拍孟嶼的肩膀,力氣大得讓孟嶼晃了一下。
孟嶼放下筷子,站起身,臉上努力堆起一個足夠真誠的笑容:“好,路上小心。到了發(fā)個信息。”
“必須的!”張偉咧著嘴,轉(zhuǎn)身就往外沖,嶄新的皮鞋在食堂油膩的地面上踩出急促的噠噠聲。
幾個孩子追在他后面喊“阿偉哥哥再見”,他頭也沒回,只是高高揚起手揮了揮,背影很快消失在食堂門口灌進來的冷風里。
喧鬧聲一下子被抽走了大半。
孟嶼站在原地,看著張偉坐過的空椅子,桌上還留著他沒啃完的半個饅頭和一點菜湯。食堂里只剩下院長、幾個幫忙收拾碗筷的阿姨,還有角落里幾個還在慢吞吞扒飯的孩子。
空氣里彌漫著飯菜殘余的溫吞氣味和一種突如其來的、巨大的安靜。
那股被強行壓下去的澀意,混著更深的、冰涼的什么東西,猛地從胃里翻涌上來,堵在喉嚨口。
“這孩子,高興得跟什么似的。”院長搖搖頭,臉上帶著笑,開始收拾碗筷,“小嶼啊,再坐會兒?喝口熱茶?”
“不了院長,”孟嶼的聲音有點啞,他清了清嗓子,“我……我去院子里抽根煙,透透氣。”
院長收拾碗筷的動作頓了一下,渾濁的眼睛看了孟嶼一眼,那眼神里有洞悉一切的慈和,也有無聲的嘆息。他沒多問,只是點點頭:“去吧,穿厚點,外面風大。”
孟嶼幾乎是有些倉促地離開了食堂溫暖的空氣。
冬日下午的陽光沒什么溫度,慘白地照在空曠的院子里。那棵老梧桐樹光禿禿的枝椏在風中晃動,像無數(shù)只伸向灰白天空的枯瘦手臂。
他走到院墻根下避風的角落,背對著福利院的主樓。
手指有些發(fā)僵地從大衣內(nèi)袋里摸出那個磨砂面的金屬煙盒,冰冷的觸感讓他指尖微微蜷縮。
咔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