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茶館終（第3頁）

銅鈴鐺在槍聲中裂開細紋。孟嶼抱著中彈的諸葛大力滾進柜臺，陰丹士林布浸透的血比茉莉香片更濃烈。她染紅的指尖摳進柜臺木紋，在祖?zhèn)鞯?34；戊戌年記&34；旁刻下&34；辛亥&34；，最后一筆拖成長長的血溪。

常四爺被鐵鏈鎖在旗桿上時，關(guān)谷神奇的武士刀劈斷了三根肋骨。唐悠悠的杏黃襖裙綻成血蓮，她護著八個月的孕肚撞向刺刀，和服下擺露出陰丹士林布襯裙——那是給西山義軍送藥時穿的。

&34；這茶館是面照妖鏡&34；孟嶼的掌柜服被扯成碎布，后背的杖痕疊著新鞭傷。他盯著柜臺裂縫里的銅元，&34；光復(fù)&34；二字正在生銹。諸葛大力的銀簪卡在裂縫深處，簪頭白鷺的翅膀斷在秦仲義的股權(quán)書里。

曾小賢的懷表熔成金液。漢陽鐵廠的鋼梁倒塌時，他攥著胡一菲的翡翠耳墜跳進高爐，蒸汽機的轟鳴吞沒了最后一聲&34；救國&34；。胡一菲的旗袍在烈焰中化作灰蝶，鎖骨下的&34；亂黨&34；烙印灼穿皮肉，露出森森白骨。

呂子喬吊死在茶館橫梁。綢緞馬褂燒剩的灰燼里，驗出貝勒府的火漆印。唐悠悠的胎兒裹在《臨時約法》里，臍帶纏著關(guān)谷神奇的武士刀，刀柄旭日旗浸透羊水，在雪地上凍成血琥珀。

張偉和秦羽墨死在了日本憲兵隊的槍支下，二人相擁而亡。

新掌柜摘下銅鈴鐺時，積雪壓塌了茶館橫梁。孟嶼的尸首蜷在后院枯井，懷里摟著女兒的紅頭繩。諸葛大力的銀簪插在井壁，簪尾系著的銅元長滿綠銹，&34；光復(fù)&34；二字模糊成淚痕。

風(fēng)掠過殘垣時，鈴鐺在廢墟里自鳴。內(nèi)壁的刻痕層層疊疊：光緒年的辮子，宣統(tǒng)年的血詔，辛亥年的槍子，壬子的灰燼。最深處埋著粒乳牙，裹著茉莉香片的殘渣，遇風(fēng)成齏。

茶客都說那嗚咽聲像王掌柜哄女兒唱的河北梆子。

只有巡街的更夫瞧見，每逢月晦之夜，陰丹士林布的衣角掠過殘垣，青瓷蓋碗在虛空中斟滿涼茶，銅鈴鐺上的裂痕便淡一分，仿佛亂世烽煙都成了大夢一場。

大幕垂落的瞬間，掌聲如驚雷般炸響。孟嶼的耳膜嗡嗡作響，汗水順著脊背浸透粗布長衫。

他看見。

&34；孟嶼！&34；文化局副局長擠過人群，皮鞋碾著散落的茶碗碎片，&34；青年戲劇節(jié)的主會場&34；他遞來的燙金請柬被汗浸出褶皺，&34；下月初在首都劇院，要原班人馬！&34；

歡呼聲在穹頂炸開。關(guān)谷神奇突然用日語吼出臺詞，唐悠悠的川劇幫腔破空而來，曾小賢的蘭花指戳破了請柬燙金處。

胡一菲的團扇劈向呂子喬后腦勺，翡翠耳墜卻在劇烈晃動中勾住了孟嶼的菩提手串。

午夜慶功宴的霓虹照亮排練廳殘骸。三十七只碎茶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博古架倒映在潑灑的女兒紅里，旋轉(zhuǎn)舞臺縫隙卡著半張泛黃的《新青年》。

呂子喬踩著八仙桌唱搖滾版《茶館》選段，假辮子甩出的胭脂在墻上濺出抽象畫。

孟嶼獨坐在消防通道，腕間新鈴鐺輕輕搖晃。諸葛大力提著醫(yī)藥箱挨著他坐下，碘酒味混著她發(fā)間茉莉香片的氣息：&34；王教授把古董鈴鐺碎片要走了，說找故宮修復(fù)師用金繕。&34；

她突然握住孟嶼的手，指尖劃過他虎口的裂傷：&34；金漆修補的裂紋，會比原物更耀眼。&34；月光漏過安全門，1949與2011的刻痕在鑰匙圈上重疊，投下的影子像道無限延伸的年輪。

地下車庫傳來引擎轟鳴。胡一菲搖下車窗，改良旗袍肩線崩開的線頭在夜風(fēng)里飄搖：&34；送曾小賢去醫(yī)院，這白癡謝幕時真摔裂了尾椎骨！&34；副駕上的曾小賢正用蘭花指比心，止痛藥讓他把《茶館》臺詞唱成了《愛情買賣》。

“舊茶館演出了新靈魂，致每一位熱愛表演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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