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不成,死了那條心吧!”掌柜的仍舊在擺弄手里的計算器,回答得十分言簡意賅。
“嘖,嗨,我不缺胳膊不缺腿,家里有種地的好把式,人不夠用還能拉著同村一起上。種樹肯定沒有伺候水稻難,無外乎就是多等兩年才能結(jié)果唄。”
敷衍的態(tài)度讓戲班迎客很不滿意,上次在雅間也不是一耳朵沒聽,來自泉州的客商明明說在安南種樹很掙錢,且只要把樹種活,海軍馬上就給預(yù)付款,再隔上五六年就能收獲,還不愁銷路,海軍有多少要多少。
“你要是還想多活幾年就別去琢磨這個事兒了。安南,那可是常年盛夏的煙瘴之地,毒蟲肆虐瘟疫橫行。廣東福建人能受得住,你我這樣的去了就得病倒,連樹苗都見不到就得客死他鄉(xiāng)。
再說了,你光知道種樹掙錢,可知道種的是什么樹嗎?傻了吧,那叫橡膠樹,是從大海另一頭傳過來的,種下去之后不光要防澇還得防風(fēng),得找緩坡陽面,每棵都要用木棍支起來,七年之后才能割膠賣錢。
割膠懂不?伱說你啥都不懂就要種樹,這不是上趕著送死去嘛!割膠就是在樹皮上劃一圈傷口,讓樹干里的汁液流出來。割深了不成淺了也不成,太熱了不成下雨還不成。
你就算算吧,種一山坡的樹得用多少人手,你的同鄉(xiāng)又能出多少人,能不能在當(dāng)?shù)鼗钸^七年?老老實(shí)實(shí)唱戲多好,有吃有喝啥也不操心,只要船廠鎮(zhèn)不倒、造船廠不散,到什么時候也得有聽?wèi)虻牟皇恰!?/p>
二掌柜算是看出來了,今天要是不把話說清楚自己就別想清靜了,放下手里的計算器,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對安南種樹致富前景給出了詳盡的分析。
說實(shí)話,剛聽說種樹也能掙大錢的時候他心里也如揣著小兔子一般,可是和船廠里的幾位大匠包括兩位海軍百戶談過之后,熱乎乎的血液頓時涼了下來。
去安南包地種樹不假,只要帶夠了銀子去廣州找海軍衙門報名就有可能獲得批準(zhǔn),然后坐著海軍的大帆船免費(fèi)去安南挑選土地。
種樹能賺錢也不假,那兩位來自泉州的客商就是從安南回來的,他們已經(jīng)在個叫化州的地方種了二百畝橡膠樹,雖然還得五年才能割膠賣錢,但海軍已經(jīng)支付了預(yù)購款。
這次來松江造船廠就是拿著預(yù)購款買船的,這五年他們也不能光看著樹苗長大,總得想辦法掙點(diǎn)錢。正好當(dāng)?shù)赝寥嗽陂_墾荒地種甘蔗,砍伐下來的樹木就堆在一起啥用沒有,只要能雇人運(yùn)到海邊一分錢不要隨便拿。
一兩人合抱粗的大樹在當(dāng)?shù)貨]啥用,可裝上船拉回來就可以賣錢。為了每趟能多拉點(diǎn)木料,泉州商人也算下了血本,特意跑到松江造船廠訂購了一種肚子特別大的海船,專門從安南往廣州、泉州等地倒騰木料。
但是與了解內(nèi)情的造船廠大匠尤其是海軍軍官談過之后,觀海樓的二掌柜才知道泉州客商沒說實(shí)話,不對,也不是沒說實(shí)話,而是沒把話說全。他們說的基本都是好處,卻閉口不談困難。
想去安南包地種樹或者種植甘蔗,光有銀子海軍是不批準(zhǔn)的,除了必要的啟動資金之外,還有一個條件更被看重,那就是人手。
海軍要求前往安南包地種樹的大明商人必須先組建一支超過50人的隊(duì)伍,隊(duì)伍里的人除了會種植技術(shù)、適應(yīng)當(dāng)?shù)貧夂蛑猓€得有自己的海船、自己的水手以及自己的武裝力量。
沒錯,就是武裝力量,最低要求是能自保,遇到了小股的土人得能打的贏。否則等不到樹苗長成材,人都被殺光了,還賺個屁的錢。
那有人問了,海軍把人忽悠過去難道不負(fù)責(zé)安全嗎?怎么說呢,安南那邊和大明不太一樣,官府只能管束城鎮(zhèn)附近的民眾,再遠(yuǎn)一些就無能為力了。
海軍也是同樣的處境,只能針對峴港附近的大規(guī)模暴亂做出反應(yīng),平日里的民間小規(guī)模爭斗,全得靠大明商人自己處理。不過有一樣是可以保證的,那就是在承包的土地上殺死當(dāng)?shù)赝寥瞬环阜ǎプ≈螽?dāng)奴隸驅(qū)使也不犯法。
“啊,這不成占山為王了,安南朝廷如何能答應(yīng)!”讓二掌柜這么一解釋,戲班迎客終于明白為啥去不得了,可心里還是沒完全放下,仍舊在尋找邏輯上的不合理試圖反駁。
“不答應(yīng)又能如何?如果海軍說縣城以北一直到造船廠的土地都是他們的,你猜縣太爺和衙役們會不會攔著?”二掌柜撇了撇嘴,隨口舉了個例子。
“……這還真不敢攔,別說縣衙里那些皂吏,估計府臺老爺也不敢吱聲。嘶,可我怎么總覺得不太對呢?萬歲爺任由海軍如此胡作非為,難道就不怕引發(fā)戰(zhàn)端?”
戲班迎客已經(jīng)快把頭皮抓破了,也沒說服自己相信松江府衙役敢正面對抗海軍。可是海軍在安南的所作所為,明顯和天朝上國的定位相悖,又讓他陷入了矛盾之中。
“還戰(zhàn)端,在海軍眼里安南就是大明的孫子,爺爺家里缺什么了從孫子家里先拿著用理所應(yīng)當(dāng)。付錢是爺爺通情達(dá)理,不給錢也不能說爺爺不對。
萬歲爺允許安南人稱王就是天大的恩典,敢說半個不字,明年就把安南國王變成安南布政使,也別稱臣納貢了,直接當(dāng)臣納稅吧!”
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看觀海樓的二掌柜就知道了。他只在船廠鎮(zhèn)里開了幾年買賣,平日里接觸工匠和海軍官兵多一些,很多觀點(diǎn)和想法就不知不覺的受到了影響,把匪夷所思當(dāng)成了理所應(yīng)當(dāng)。
“這倒也是,從成祖皇帝起安南就是大明屬國……哎,造船廠是不是下工了?我出去看看,掌柜的你也精神精神,大買賣來啦!”
這次戲班迎客沒再反駁,他雖然來此年頭不長,可架不住染缸顏色太重,也受到了不小影響。此時街面上突然傳來了隱隱的人聲,于是閑聊馬上結(jié)束了,迎客飛也似的竄了出去,掌柜的也整了整冠帽快步踱出柜臺,換上一臉微笑。
(本章完)
喜歡不明不清請大家收藏:()不明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