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些話仆從們雖然知道,但是萬萬不敢同明老夫人說的。
兩方正拉扯著,被圍在一群姐姐妹妹里的明裴眼尖地瞧見了假山旁的葉舟,頓時指著他叫起來:“祖母!是他!就是他打的我!”
“好啊,”老夫人氣沖沖道,“這不就人贓并獲了嗎。”
蕭子衿啼笑皆非,算是知道明裴是怎么養成這種目中無人眼高手低的性子的了,他倚著廊柱:“老夫人急著討公道之前不如先問問你的乖孫干了什么好事兒。”
“什么好事兒?我乖孫能干什么好事兒?!”明老夫人瞪著眼怒氣沖沖,“你險些打斷他的鼻梁骨,可休想倒打一耙將這臟水潑到我乖孫身上。”
“……”蕭子衿。
“你既是葉家的客人,我也不為難你,”明老夫人深覺自己還挺明事理,“但你須得跪下給我乖孫道歉。”
“……”蕭子衿沉默一下,懇切道,“您老的鼻梁骨可能也不大想要了。”
明老夫人勃然大怒:“豎子無禮,欺我明家無人不成?!”
“大清早的,”葉舟人還沒見著,聲音已經先一步從小院里傳了出來,“吵什么呢。”
明老夫人臉上怒容未退,她不善地冷哼一聲:“葉舟,你看看你帶回家的都是些什么人!”
葉舟從小院的拱形門里慢悠悠地走出來,他剛醒還沒來得及洗漱,身上簡單披了一件遮風的外袍,唇色如紙沒有血色,像是還沒從一場酩酊大夢里醒過神,抬眼見到那么多人葉舟先是愣了下,看到明裴后又立刻明白了什么,彎眼笑起來:“阿裴還是那么喜歡告狀——至于我帶回家的都是些什么人,老夫人,這是我葉家的事情了。”
明老夫人直接黑了臉:“好啊葉舟,你母親早逝,你便連我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吧?若是按輩分,你母親可都得喊我一聲姑母!那是打斷骨頭……”
不等她說完葉舟徑直出聲打斷了她:“打斷骨頭連著筋是吧?這句話您老人家也不必時時刻刻掛在嘴邊,若是委實喜歡,可以直接刻進明家族譜。”
“你——!”
明老夫人剛要發作,見葉舟眉眼低壓著少有的顯出幾分冷色心里又有些打退堂鼓,她同葉舟母親蘇霓裳雖說是親眷關系但并不親厚,蘇霓裳早年一直跟著青樓里的母親過活兒,蘇家壓根不認這個私生女,直到后來她嫁與葉舟父親,葉家又漸漸握住了嶺東的商賈之線,江河日下的蘇家這才上趕著認回了這個女兒,而早早嫁入明家的明老夫人蘇琴壓根沒怎么見過自己這個侄女,只知道她是青樓里那些不干凈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只是恰好“很有出息”又“嫁了個好丈夫”,她打心底里還是多少有些看不起出身低微的蘇霓裳。
蘇霓裳難產死后,蘇琴幾次三番抹著眼淚勸葉父孩子還小,家中事務到底還是需要一個續弦來操持,光是幼年小葉舟就遇到了好幾回。
所謂的打斷骨頭連著筋,不過是她乘著東風的借口罷了。
“老夫人若是無其他事情便早些回去吧,”葉舟到底沒把話說的太難聽,“外頭風大,可別傷著一把老骨頭。”
“葉舟!”明裴一把推開旁邊的姐姐,剛要動手去推搡葉舟,旁邊的蕭子衿就恰到好處的咳嗽了一聲,他鼻子頓時隱隱作痛,伸出去的手下意識往回縮,等反應過來又深覺沒臉,咬牙切齒地怒道,“你怎么同我祖母說話的?!”他指著蕭子衿,“你便為了這些人不顧念親眷之間的情分了是吧?”
蕭子衿差點笑出聲,他捏住明裴指著自己的手指將他掰下去,手骨發出被強力摁壓的聲音,聽得人牙酸。
“情分?明公子昨日動手的時候可不見半點情分。”蕭子衿笑盈盈的,“若是這也算情分,那明公子同在下情分應當也不錯。”
他一松手,明裴頓時觸電似的縮回了手,明老夫人大呼小叫地上來摟住自己的乖孫,面紅耳赤地大罵葉家仗勢欺人,明家眾小姐安撫的安撫,擦汗的擦汗,正鬧得不可開交,和姐姐們站在一起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明家小小姐明蓉蓉小小聲地勸:“祖母……要不然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明蓉蓉今年芳齡十三,是明家妾室所出,長相隨了母親,又正值頂好的年歲,一張俏臉似剝了殼的荔枝白里透著粉,她穿著粉色的掐絲小襖,眼睛水靈靈的,雖然年紀不大但個頭倒是同她其他姊妹們差不多,除了明裴這根獨苗,明家眾姐妹里明母最疼的就是她。
“蓉蓉!”
明蓉蓉怯怯地抬眼飛快看了葉舟一眼,葉舟正掩著嘴一陣一陣地咳嗽,臉上都是蒼白的病色,另一位公子似乎問了他一句什么,他便搖了搖頭。家中總是同她說葉家是一棵高大的樹木,攀上了,她就有數不盡的福氣,明蓉蓉其實至今也不是很懂這些,葉舟沒出事那會兒,家里所有人都同她說她一定會是葉舟的正室,年幼的蓉蓉不明白正室是什么意思,卻也不敢忤逆年邁的老祖母,只能吶吶點著頭,掰著手指頭懵懂地看著祖母撫摸著她的臉,慈愛又和藹。
祖母會抱起她讓她坐在自己的膝上:“我們蓉蓉長得那么漂亮,只要再攀上葉家,以后哥哥姐姐們就都靠你了。”
姊妹們都羨慕——祖母從未同她們如此親近過,這種待遇是只有家中香火才能有的。
明蓉蓉會被族中長輩們帶著去葉家走動,在葉舟回來的時候指著葉舟告訴她這就是她以后的丈夫,她一路懵懵懂懂地被家中安排著推搡著。十歲那年重陽,明蓉蓉第一次裝病瞞著家里人偷偷跑了出去,在琳瑯滿目的大街上看這也新奇,看那也新奇。不遠處傳來人群的哄鬧聲,她好奇地覓聲過去,擠在人群中看著葉舟從馬上一個翻身下來,把丟向他的手帕重新還給了心懷旖旎的少女,引起一陣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