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三人都沉默著。
這是一個糟糕的開始。
在這一刻,仿佛赤腳踩上滾燙的沙子,他們才真實地意識到,革命會流血、會犧牲,再完美的計劃都有疏漏。
但現實沒有給他們退卻的機會。憲兵隊發現了尸體,報紙刊登了死訊,墨索里尼當局認為這是一次挑釁,不斷加派巡邏人手。zousi生意越來越難做,不少農民因此被抓捕。
皮肖塔打聽到這些人被關在勃蘭特營地。三人制訂了嚴密的計劃,這次,一切很順利,他們用計攻入大營,釋放了所有關押人員,不僅繳獲步木倉、手木倉、沖鋒木倉以及成箱的danyao,還收獲了泰拉諾瓦和帕薩藤珀這兩位大將。
巴勒莫、那不勒斯、羅馬和米蘭的報紙刊登了他們戰勝憲兵,解救被羈押農民的消息。智勇雙全的吉里安諾和機敏過人皮肖塔,成為了整個國家茶余飯后的話題。特別是數名幸存的憲兵匿名說吉利諾安寬宏大量,饒了想要殺他的他們。仁慈而強大的英雄,這簡直是意大利人最喜歡的故事。
此后,艾波他們開始以圣方濟各修道院為中心,向四面出擊。吉里安諾是天生的領袖,深悟十六字游擊真言,在西西里山區縱橫捭闔。強勢時,憲兵隊不得不避其鋒芒,龜縮城鎮,只敢以兩百人以上的人數為單位行動。
直到他們劫持了克羅切的卡車zousi隊。
一直以來,圣方濟各修道院和克羅切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騾拉驢扛和軍用卡車兩種zousi方式,明顯不在同一層面,不存在競爭關系。因而克羅切并未對吉利安諾出手。事實上,他十分欣賞這個年輕人,他從報道里讀出他貪婪狡詐且果斷的一面,認為他能成為得力助手。
>
“然后呢?”
太陽收斂了光芒,西沉入群山之間,天空薄紫,小轎車停在山坡邊,高檔車漆反射天空的顏色,仿佛也染上了這夢幻而瑰麗的色彩。
“然后圖里擊斃了那個憲兵隊長,阿斯帕努則干掉了高個憲兵。剩下那個臉胖乎乎的小伙子立刻求饒。”艾波洛尼亞說,“圖里擔心他會向上級報告,于是阿斯帕努朝他肩膀開了一槍,作為震懾,同時也是為了防止他跑路。在我的建議下,我們將他帶回圣方濟各修道院療傷。”
邁克爾承認,如果他在現場也會這么做,不留下后患,他自小耳濡目染。他又問:“之后你就一直和他們在一起了嗎?恕我直言,十歲的孩童不該繼續參與這么危險的行動。”
“親愛的邁克爾,這是另一個故事了。”艾波洛尼亞微微一笑,眼睛撲閃撲閃地,她指指窗外的深暮,“時間不早了。”
她的臉暈在近似深紫的暮光里,光影交融,宛若印象派的名作。
邁克爾好不容易把注意力從那個略顯親密的形容詞和她那如夢似幻的臉龐中拔開,才注意到太陽已經完全躲入山后,他感到歉意,但更多的是沮喪和失落。和她在一起的時間總是不嫌多。
提起牛皮手拎包,艾波洛尼亞下車關門,同時制止了邁克爾開門下車、護送她回家的動作,說:“今晚太遲了,還是早些回去吧。去看看你的臉——”
她摸了下左臉示意,邁克爾一愣,笑意漫上眼底,他承諾道:“我會盡快處理的。”
“好的,那阿羅祝您身體健康。”艾波洛尼亞俏皮地眨了下眼,食指中指并攏至眉尾向前一挑,帥氣地敬了個禮。
邁克爾莞爾,問:“明天需要我載你去巴勒莫嗎?”
艾波洛尼亞仔細思考片刻,才仿佛分發糖果般說:“謝謝您,我的司機先生。”
之后一連三天,艾波洛尼亞清晨下樓,都會看到青年端坐的身影。西裝革履,頭發一絲不茍地梳起,儒雅得像個大學教授。
前兩天他都在和維太里夫人聊天,大多數時間時候是艾波母親在說話,青年微笑著應和或是夸贊。艾波洛妮亞私以為他意大利語進步了不少,已經有些西西里口音了。
現在全家人都知道他每天樂此不疲地花四小時在往返村子和柯里昂鎮之間,對他大大改觀。更別說他每次來都會攜帶禮物,這些東西并不十分貴重,但都是合心意的。
就連家里最不贊成這樁婚事的維太里先生都說:“這是個不錯的男人,雖然婚后是另一回事,但至少目前,你是他心里第一位。”他清楚這些禮物是女兒艾波洛尼亞默許的。
母親維太里夫人已經認定邁克爾是女兒的真命天子了,她甚至托人去打聽了主教的日程表,希望他能騰出時間主持婚禮。
第三天打聽消息的人回話了,維太里夫人趕早去了牧師家,沒有和邁克爾聊天。家里一片安靜,艾波洛妮亞不禁也放輕腳步。步入起居室時,邁克爾正在看她亂放的書,純黑的封面,上面一行漂亮的燙金英文,是《了不起的蓋茨比》。
青年沒有發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