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的老家在河北邢縣,離京都不遠,雖是縣城,卻因地處交通要道,往來商賈眾多,故而還算繁華。邢縣田家,是當地有名的大戶,族人盡是世代耕讀的讀書人,上百年來出了不少官宦,因而在當地頗有威望。近些年來,因田家出了個官居一品的內閣次輔,田家就愈發地興盛,漸漸水漲船高起來。
內閣田次輔沒有女兒,倒是有兩個侄女,而田氏正是田次輔的小侄女。田氏身為家中最小的女兒,深受父母兄姐的寵愛,她從來就是生活在蜜罐子里的,絲毫感受不到生活會有什么波折,因為她是田家的女兒,以后的路,自有父母為她鋪排。
田氏第一次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盡如她意的時候,是她十四歲那年,定了親的未婚夫死于非命。那個曾經鮮衣怒馬的少年恣意忘形的樣子還在腦海中,可不過一年那個人就因夏季天熱,在湖中游水卻再也沒上來。就這樣,田氏成了望門寡,她還沒來得及傷心就發覺眾人看她的眼光不一樣了。盡管父母兄姐,親戚族人對她依舊,可她明顯感受到人們眼中或是憐惜,或是嫌棄,或是厭惡等各種情感。于是田氏從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迅速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女子,原本明凈的天空在她眼里都變成了灰色。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突如其來的賜婚讓田氏有了一絲清明。不管未來的相公是什么樣的,這樣的改變多少和以前不一樣了,她的臉上又重新展開了笑容,心情逐漸明媚。
雖然在出閣之前,她聽說了許多關于夫家的流言蜚語,可她卻沒有一絲懼怕。克妻怕什么,她還克夫呢,日子都是過出來的,好壞總是要過過看的。她還有嫁人的一天,這就行了。
林家是個好人家,這是田氏嫁過來之后總結出的唯一一句話。且不說林瑯玕對她關愛有加,就是公婆也都是親切和藹,知書達理的人。林家家風正派,親戚也不多,沒有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婆婆也不管她房里的事,凡事都是她做主。在林家這個五進的宅院中,田氏過的既自由又歡快。隨后她就懷了身子,公公婆婆都高興,更不用說林瑯玕的體貼關懷。雖然只生了大姐兒,可田氏滿心歡喜。她不是沒瞧見婆婆失望的眼神,也不是沒發覺婆婆因為沮喪遺憾而對她漸漸不冷不熱,可田氏都不以為意,她只想著她做了母親,有了自己的孩子。
可今天看到姑姐從江南帶給她的燕窩,蘇緞,云錦,杭羅,紫筍茶之后,她莫名地失落起來。這位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姑姐雖身子嬌弱卻極有兒女緣,足足有四個兒子傍身。雖然姑姐的第一胎也是個女孩,可誰又說得準她能不能像姑姐一般,隨后是不是也能生兒子呢?田氏驟然感到了壓力,覺得姑姐送來的各色禮盒是對她的嘲笑鄙薄。過日子不可能一帆風順,總是好事多磨。這是臨出閣前母親送她的金玉良言,可今天卻絲毫不起作用,田氏那顆躁動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荷花胡同的三進宅院根本無法與蘇州的晨園相提并論,雖有了心理準備,可眾人都有些不適應。別說是徐老太爺這樣的主子,就是榴花這樣的下人都秀眉微蹙,一路行來臉色微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道理人人都懂,且在京都,哪里是大張旗鼓享受的地方,也只能如此湊合了。
宅院中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只因春寒未盡,并未瞧見花草,到有幾分潦倒。宅院各處也分派出來,徐老太爺住在外院的致遠齋,徐熹的書房也在外院。徐熹和林氏住朝夕堂,麗姐兒則住在藤蘿小筑,幾個哥兒與林氏同住在朝夕堂,下人們則分別住在下人房。
旅途勞頓,林氏并沒留著麗姐兒和幾個哥兒,只讓她們各自回去歇著。麗姐兒行禮告退,帶著丫鬟們回了藤蘿小筑。藤蘿小筑不大,只一座二層的銹樓并著一個小花園,院子里除了兩顆高大的銀杏樹,其他地方都灰禿禿的,讓人心里不舒服。麗姐兒無比懷念晨園中的荷塘,梅樹和紫藤花,心里一陣陣地難過。倒是繡樓中收拾的不錯,與涵珍館中的布置絲毫不差。即便是追隨麗姐兒已久的兔子和掛在屋檐下的鸚鵡也沒被怠慢,唯一差的就是室內花草。
“傳話也于媳婦,讓她弄幾盆花來。”京都氣候干燥,麗姐兒嗓子不舒服,聲音格外嘶啞。
“是,奴婢這就去。”翠籬領命出了門。
“小姐快歇歇,奴婢煮些川貝梨水來。”碧草服侍麗姐兒洗漱休息。
“多煮些給娘親送去,夫人咳疾一直未愈,京都不比江南,要處處穩妥仔細。”麗姐兒道。
“是。”碧草應了。
京都氣候自比不得江南,可若是用心經營,想來到了春末夏初,也可綠意盎然,百花綻放。麗姐兒在樓閣中向下看著灰禿禿的庭院,樂觀地想著。
三天后,荷花胡同終于收拾妥當,庫房被裝滿,庭院撒滿花種,廚房照常生火……空置多年的宅邸滿是生氣,熱鬧非常。
“明天要接你姑母回娘家,你好生妝扮一番。”林氏笑著對麗姐兒道。
“姑母是自家人,哪里需要這些繁文縟節。再說女兒不妝扮就不漂亮嗎?”麗姐兒不明白林氏的用意。
“傻孩子!”林氏笑罵一句就不再說話了。
麗姐兒不解林氏欲言又止,滿臉的戲謔,卻也沒在意。
到了第二天,沐恩伯蘇明和領著一家大小來了徐家,自是一番唏噓契闊。男人們去了外院,只剩下女人孩子在朝夕堂中。
“嫂嫂身子還好?”徐燕一見林氏眼圈都紅了。她從下人那里得知林氏誕下死胎,傷了身子之時,著實吃驚,又怕林氏想不開,很是擔憂了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