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里來客（第2頁）

被窩冰冷堅硬，抱著他的人睡得鼾聲如雷，環境破敗清貧。

但這份生硬、溫暖、真實的存在感，這份屬于“家”的、甚至帶著點粗糲的擁攬……

這種感覺，竟然……挺好？

他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帶著一種連靈魂都為之熨帖的奇異暖意。

這感覺，真的挺好的。

溫情的暖流沖刷著因夜讀鬧劇帶來的沉郁和憋屈，疲憊如潮水般席卷而來，在父親粗重的鼾聲里，蕭寧的意識終于徹底沉入了溫暖的黑暗。

天光微熹，吐納的六字訣帶著熟悉的苦澀感在口中打轉，粗糲的菜窩頭再次噎得人發慌。蕭寧默默喝了一大口清可見底的稀湯送下去，便跟著大伯母王氏到了院子里搓麻線。祖母余老太太坐在石凳上，眼神依舊銳利地掃過一切，只是眉宇間的疲憊更深了些。父親和大伯的讀書聲準時從低矮的瓦房里傳來，帶著一種被逼入絕境的沙啞和固執。一切似乎又是昨日重現，沉悶的節奏在貧窮的底色上緩緩流淌。

院子里的氣氛被一陣拘謹的咳嗽聲打破。

村正蕭老七，被族人尊稱為“七叔公”，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半開的大門外。他搓著手，略顯局促地站著。

“七叔！”王氏和周氏幾乎同時停下了手里的活兒，連忙站起身，臉上擠出恭敬的笑容問好。余老太太抬了抬眼皮，冷淡地覷了他一眼，鼻孔里似有若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便扭過頭去，繼續捻著手里的麻線，態度明顯疏離。

周氏心思轉得快，趕忙打圓場：“七叔來了，快，進屋坐。娘，我去燒點熱水。”

余老太太這才緩緩開口，聲音像被砂紙磨過：“進來吧。老大媳婦，給客人燒碗水。”語氣里聽不出什么熱絡。

“哎！”王氏應聲，轉身朝廚房走去。

周氏則利落地把七叔公往堂屋里讓，順便轉頭對正在幫余老太太理麻線的蕭瑤兒遞了個眼色：“瑤姐兒，帶你兩個弟弟去村口轉轉。”大人說話，還是別讓孩子們聽著。

蕭瑤兒應了一聲，看向蕭寧和蕭云。蕭云懂事地點點頭。蕭寧則心頭微動——需要支開孩子，看來七叔公帶來的絕非尋常閑話。

庖廚。

王氏點燃灶膛，火光跳躍在她心事重重的臉上。灶洞里的火苗舔舐著黑黢黢的灶口，映得她臉上光影明滅。她側耳聽了聽堂屋方向還沒動靜，趕緊從灶膛旁的柴禾垛后摸出個小指粗細的油紙包，飛快打開，里面是干癟發黑的三小塊臘肉邊角。她招手叫住剛好探頭進來幫忙的兒子蕭云。

“快，趁著你祖母跟七叔公說話顧不上，把這個吃了！”她壓低聲音，眼里帶著點母親特有的心疼和緊張，還有一絲偷偷摸摸的僥幸。

蕭云的眼睛瞬間睜得溜圓，滿是難以置信的光芒。是肉！真的是他夢中都想念的肉啊！只是遲疑了片刻，他那張過于板正的小臉就皺了起來。他伸手飛快地抓了其中兩塊最小的，又把紙包往回一推：“娘，這一塊給你！剩下這兩塊，一塊給阿弟，一塊給阿姐！”說完，他轉身就要往外跑。

“哎！你這孩子！”王氏一把沒拽住，氣得直跺腳，壓著嗓子急道，“榆木腦袋！跟他那死爹一個德行！好東西都不知道往自己肚子里扒拉！”她看著手里剩的那一小塊干巴巴的肉邊角，又看看兒子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恨其不爭。可還沒等她收起，周氏略帶急促的聲音就從院子里傳了過來：“大嫂！娘讓你也去堂屋聽事兒呢！”

“就來！”王氏心頭一凜，下意識想把肉再藏回去。可手指觸及那一點油潤，再看看周氏挺著肚子略顯笨拙地站在門外，她動作一頓，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她快步走到門口，趁著周氏還沒邁步進堂屋的功夫，猛地伸手，將那最后那塊小臘肉精準地塞進了周氏半張著的嘴里！

“唔！”周氏猝不及防，嚇了一跳，嘴里本能地咀嚼了一下。

瞬間！

豬肉被柴火熏烤后特有的、帶著時光沉淀的濃郁咸香霸道地席卷了她的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