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間更小的偏廂房里。
躺在冰冷硬板床上,蓋著發(fā)硬薄被的蕭寧,緊緊閉上了眼睛,用小手堵住了耳朵。
隔壁父親那“頭懸梁”的慘嚎和大伯“錐刺股”后的兵荒馬亂,如同兩支破鑼樂隊在他腦海里交響。
上輩子一首堪稱詛咒的洗腦神曲旋律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瘋狂回蕩:
不敢睜開眼,希望是我的幻覺……
太慘烈了!
就這精神面貌和復(fù)習(xí)方法……怕是沒指望了。
蕭寧的心沉到了谷底,又浮起一股無處發(fā)泄的憋悶。指望這兩位爹去考秀才,還不如指望母豬能上樹!
看來,這捅破寒門天花板,將蕭家拉出窮坑泥潭的重任,最終還是得落在他這個偽八歲真學(xué)霸的肩膀上扛著!他才是老蕭家真正的、也是唯一的文曲星下凡!
可眼下怎么辦?
蕭寧憋屈得胸口發(fā)堵。
他知道,再過半月就是院試!他知道他爹和大伯這樣死記硬背、不求甚解,除了能把自己折騰出個好歹,根本屁用沒有!好歹互相出幾道八股題的題目(帖括),實戰(zhàn)著練練破題、承題、起講?。」獗е鴷驹谀沁捱扪窖奖?,能考中才真是見鬼了!
最關(guān)鍵的是,他明白他們要去考的豫州,那是整個大裕朝文人輩出的膏腴之地,科舉大?。〉鬲z級的科舉副本!
滿肚子的錦繡文章、千錘百煉的應(yīng)試技巧、超越時代的洞見……就在他腦子里奔騰喧囂!
可是!
這該死的八歲身體!這稚童的身份!
他根本沒法開口!他要是敢說:“爹,大伯,你們這樣背沒用,八股文要這樣破題……”,怕是下一刻就會被當成妖孽抓去浸豬籠了吧?
穿越過來這半個月,他天天提心吊膽,學(xué)著原主說話走路,裝傻充愣,像個蹩腳的演員。偶有不小心,比如下意識糾正蕭云用詞不當,或者隨口說出“拋物線”、“光合作用”這種詞,都會讓他嚇出一身冷汗,生怕被眼尖心細的祖母瞧出端倪。這層稚童的皮,是他目前唯一的護身符,也是最大的枷鎖。
在主臥里。
余老太太并未入睡。她枯坐在冰冷的床沿,如同風(fēng)干的雕塑。隔壁大房里最初的慘叫和后來的混亂、二房里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和強撐著繼續(xù)的、蚊子哼哼般的讀書聲,悉數(shù)傳入她耳中。
渾濁的眼中,沒有擔憂,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固執(zhí)和……隱藏在深處、連她自己都不敢觸碰的絕望。
傾盡家財…讀出個名堂…
耳邊仿佛又響起了二十年前,丈夫臨終前瞪圓眼睛,青筋暴起,死死抓住她的手,用盡最后氣力發(fā)出的、如同來自地獄的低吼:
不然…老子…死不瞑目!
那猙獰的面孔,那刻骨的怨恨與不甘,成了她二十年來揮之不去的夢魘。
她布滿褶皺的老手緊緊攥住了冰涼的床沿,蒼老的脊背僵硬地挺直著,渾濁的眼里竟涌上了一層脆弱的水光。她干裂的嘴唇無聲地開合,向著這冰冷無情的夜空祈求:
老天爺…開開眼吧…讓俺老蕭家祖墳……冒上一股青煙…出來個文曲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