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任京兆尹經察下獄,此等大快人心,先前受制于人時日已久的屬官得了一息尚喘的余地。
只是風波未平,京兆府再橫生枝節。
無他,蓋那當朝酷吏,天子近臣,烏梟衛指揮使,為徹查先前集會一案,以益于布局兼顧為由,竟然直接搬署至京兆府內。
而今京兆尹虛設,卻是一山傾倒再來猛虎猛鷙盤踞,一時間弄得京兆府內人心惶惶,不得安生。
“你小心點,小心那位……”一府吏見著衙役粗手粗腳,鬧出動靜哐哐響,下意識就朝著那府廨內廳的方向看去,好在不見驚動貴人。
“車令史,大人還沒有歇下來嗎?”這衙役聲音粗狂,“俺有點餓了,咱啥時候能走?”他是臨時雇傭進來,大字不識一個,全靠著一身好勇猛的脾性,手腳雖粗笨,但人也老實巴交,平時府中多有苦力也都他出了力氣,就是光顧著眼前饅頭小粥。
車令史聞言也是習以為常,“柱子你先忍著點,大人從昨日到今巳時,一夜未合眼,想來也該累了,你先挨挨。
”柱子是個粗人,直來直去慣了,粗聲粗氣,嗓門也是震天響,“俺滴老娘等著俺,俺還得回去給她燒柴火哩,大人干活咋恁久。
”指揮使大人勤務求實,雖說暴戾了些,也總比在那些個不管事的手底下討日子強,車令史腹誹幾句。
車令史安慰柱子幾句,正欲進內廳匯報事務,廊外門房突然闖了進來,車令史一看便知是出了事。
“府外來了個人,是傳信的,”那門房似乎是生平頭回遇到此事,“只是他說過的那人,我可從未聽說過,咱們府里啥時候出了個叫阿酉的伙計?”“我看他應該是個侍從,但衣著不錯,想是大戶人家身邊伺候的,只是下不定主意,你看……”他自顧自說著,卻見眼前之人臉上打翻了油瓶似的變了臉色。
車令史大驚,“你可別是把人趕走了!”門房摸不著頭腦,“自然是沒有,只是這究竟是什么事……”車令史可沒閑心思跟他胡扯八扯,“快去把那人請進來……”見他這一副如臨大敵的急迫樣子,門房也是個聰明人,自不去多問,哪還消磨時候,趕快去請了府外苦等良久的人。
車令史便是先前京兆尹身邊的一個小書吏,自從那日親眼目睹曾經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京兆尹被指揮使輕飄飄幾句給嚇得腿肚子打顫,他就知曉這指揮使大人絕不是浪得虛名等閑之輩。
果不其然,而今他被提拔一番,也一直記著那日指揮使大人所言的女子和捕快。
只是哪怕這些時日以來密切關注,也未曾暗訪出何結果來,不想今日終于是有了門道。
于是當審理卷宗的指揮使聞得傳報,筆耕不輟,只淡聲道:“何事?”回復他的是車令史顫顫巍巍的聲音,“回稟大人,您要尋的那位姑娘……派人來了信件。
”心思亂了陣腳,指揮使放下墨筆。
俞府侍從可不知曉這里面坐的何人,端得是甚官職要務,他規規矩矩循著小姐吩咐,一板一眼道:“回官爺的話,我家小姐寫了書信,說是定要讓小人當面親口念出來,不知那位叫阿酉的捕快在哪可尋見?”親口念出來?這算什么事?悄悄摸摸豎起耳朵的車令史聞訊直覺不對勁,與另外幾人面面相覷,不知其所以然,但很快他便讓柱子幾人退下離開。
室內人音幽幽冷寂如寒月孤蕭,“而今不在此處,你念之即可。
”那仆從腦子里一路峰回路轉,想著既然不在,讓其余人轉告也是一樁好事,便不再猶豫,啟封書信,清了清嗓子。
“……今天轉涼,不知君可……”一旁的車令史越聽聽越是不對勁,雖說不見這信中人親昵情深,卻話及閑常,字里行間不經意的關懷。
且未聞那指揮使冷聲打斷,不見有半分嫌棄怠慢,反倒垂著眉眼,指尖輕輕敲點書卷,極盡專精,而且時有凝眸沉吟之時,仿佛面對的是肱骨朝臣,聽的是齊民要術。
這可讓他越發感到如履薄冰起來,這哪是尋常書信,看看這樣子,看看這指揮使而今的平和耐心,簡直難以將其與傳聞中殺人如麻心狠手辣冷面指揮使相聯系。
什么阿不阿酉的,他看這十之八九是對小情郎的愛稱!車令史被自己這驚天動地的想法給嚇得不敢有所動作,總覺得自己可否是勘破何天機,若是指揮使屆時殺人滅口可如何是好。
他欲哭無淚,恨不得先前與柱子一并一走了之。
“大人,小人這就念完了,還請派人定要轉告……”那仆從念得也是汗顏,終于算是念完結束。
“退下,”指揮使并不含糊,從外向里望,只能見他一手靜靜撐在堆滿案宗卷筒的案牘之上,一抹勁直如修竹的腰桿,孤冷聲線從他臉上魌頭鬼面具傳出,透著一股沉悶的低聲回音,“……時辰已到,衙役自行離去。
”得了恩許,仆從和車令史全都暗地里如釋重負,火急火燎離開。
那仆從雖說是不知曉那大人為誰,可那人不過輕描淡寫,不過幾句的功夫,他總覺氣息壓抑,喘不過氣來。
車令史則是覺得自己小命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