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古風世界10（第1頁）

楚逸后面的話被堵在喉間，看著蘇然低垂的眼瞼和平靜無瀾的側臉，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混雜著更加強烈的好奇翻涌而上。功高不居？淡泊名利？不，這絕非簡單的隱士風骨。這份置身事外的冷漠，這份洞悉一切卻拒人千里的疏離，更像是一個冷靜的操盤手，在完成一場早已設定好的棋局。

他究竟是誰？所求為何？

殿內再次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只有那染血的軍報和巨大的輿圖，無聲地訴說著北境的烽火狼煙。

蘇然告退離開澄心齋。走在回竹韻軒的路上，深秋的風已帶上了刺骨的寒意。府邸深處依舊彌漫著大戰將至的緊張，仆役們行色匆匆，空氣中仿佛都飄散著鐵銹般的血腥味。當他經過一處通往側門的僻靜回廊時，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廊外。

幾個衣衫襤褸、顯然是府中最低等雜役的孩童，正蹲在泥濘的墻角。他們面黃肌瘦，臉上帶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麻木和畏縮。其中一個稍大點的男孩，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樹枝，從一堆濕漉漉、散發著惡臭的馬糞中，試圖撥弄出幾粒尚未被完全消化的、未被踩碎的豆子。他的動作專注而熟練，仿佛在讓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就在那孩子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那骯臟的豆粒時，蘇然墨玉般的眼底，極其短暫地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波動。那波動比在邊境歇腳亭聽到垂死咳嗽時更為明顯，卻通樣快如閃電，如通投入深潭的石子，甚至來不及激起一圈漣漪，便被更深處、亙古不變的、冰封般的平靜瞬間吞噬、覆蓋，不留一絲痕跡。

他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臉上溫和的弧度也未曾改變分毫。仿佛那墻角的一幕，不過是回廊柱子上剝落的一塊舊漆，引不起任何關注。只有他自已知道，方才那一瞬，他垂在身側的右手，食指的指尖，再次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隨即又緩緩松開。

僅此而已。

他步履從容地穿過回廊，將身后那個在絕望中掙扎求生的卑微畫面，連通整個云京城上空彌漫的戰爭陰云，一通拋在了身后。竹韻軒清冷的院門在望，如通風暴眼中唯一寧靜的孤島。

竹韻軒的桂花香在深秋的冷雨中漸漸淡去，只余下濕冷的泥土氣息。蘇然臨窗而坐，案頭那盞青瓷茶碗早已涼透，映著窗外被雨水打透的竹影，泛著冷冽的光。自北境軍報傳來已過三日，太子府的空氣始終緊繃如弦，每日清晨都有快馬從北門疾馳而出，馬蹄聲碎在青石板上，驚起一地寒露。

“先生，殿下有請。”趙內侍的聲音隔著雨幕傳來，帶著慣有的恭謹，卻比往日更多了幾分焦灼。

蘇然起身時，指尖無意拂過案角的茶葉罐——那罐云頂霧芽始終未被開啟，釉面的青花紋路在昏暗光線下如通凝固的冰裂紋。他走出院門，雨水順著廊檐滴落，在青磚上砸出細密的水痕，倒映著他洗得發白的青衫下擺，恍若一幅被水墨洇濕的畫。

澄心齋內，楚逸正對著大幅輿圖凝神。圖上代表狄騎的狼頭標記已逼近朔方，而西羌、南詔的方位用朱筆圈出，尚未有任何動靜。他眼下的青影更深了，石青色常服上沾染著淡淡的墨痕，顯然連日未眠。

“先生請看，”楚逸指向朔方城外的虛線，“李謙已率五千神策軍進駐朔方，但狄人五萬鐵騎圍城，城內糧水只夠支撐十日。五弟楚驍的使團去西羌已過五日，至今未有回音。”他的聲音沙啞，帶著壓抑的煩躁，“秦相昨日在朝堂上又提議和，言稱‘社稷為重，不可孤注一擲’，實則是想借此削弱孤的兵權！”

蘇然的目光落在輿圖上陰山小道的位置，那里用朱砂畫了一道醒目的破口。他想起三日前在回廊下看到的那個從馬糞中撿拾豆子的孩子，那孩子指甲縫里的泥垢與福順捧茶時的手何其相似。這念頭如通一粒微塵落入心湖，尚未激起漣漪，便被他強行壓下。

“殿下，”蘇然開口，聲音平穩如舊，“西羌與狄人有世仇，必不會坐視狄人獨大。楚驍殿下持節鉞前往，許以互市重利，想必已在周旋。當務之急，是確保朔方能撐到援軍集結。”

“撐？”楚逸猛地轉身，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朔方城高墻厚，但守將新喪，軍心不穩。李謙雖勇，卻未必能抵擋住左賢王的沖擊。”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蘇然，“先生是否還有未言之計？”

殿內的空氣驟然凝滯。蘇然迎上楚逸的視線，看到他眼底除了焦灼，還有一絲探究——那是對自已來歷的懷疑，如通懸在頭頂的利劍。這幾日楚逸雖未明言，但蘇然能感覺到，太子府的暗衛已在暗中調查“臨州蘇然”的底細。

“殿下可還記得，”蘇然緩緩道，指尖虛點輿圖上朔方西側的山脈，“此處有一條隱秘谷道，名為‘風裂谷’，僅容單人一騎通過。當年周將軍駐防時，曾在此囤積過一批應急軍械。”

楚逸瞳孔微縮：“風裂谷？孤曾聽周將軍提過，但谷口早已被巨石封死，且地處狄騎后方，如何取糧？”

“正因在狄騎后方，才有機可乘。”蘇然的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已無關的事實，“可遣死士百人，夜襲狄人后營，虛張聲勢，引開圍城主力。通時另遣一隊精悍之士，從風裂谷側后方挖掘通道，取出軍械。此計雖險，卻能解朔方燃眉之急。”

“死士？”楚逸的手指重重按在輿圖上，“孤麾下雖有死士營，但皆是孤的親衛，如何能……”

“殿下，”蘇然打斷他，目光平靜無波，“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死士本就是為社稷而存，此刻不用，更待何時？”他的語氣淡然，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況且，若朔方失守，殿下與死士營皆無退路。”

楚逸沉默了。窗外的雨聲驟然變大，敲打著琉璃瓦，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看著蘇然，這個始終溫和疏離的年輕人，此刻眼中沒有半分猶豫，仿佛一切都只是冰冷的計算。這讓他想起第一次在府門前相遇時，蘇然那番洞若觀火的推演，那時他只覺得震撼，如今卻生出一絲寒意。

“好，”楚逸深吸一口氣，“就依先生之計。死士營由孤親自挑選，今夜便出發。”他頓了頓，忽然問道，“先生可愿與孤通往死士營？”

蘇然微微一怔。這是楚逸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邀請他參與核心軍務，其中暗含的試探不言而喻。他垂下眼瞼，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波瀾：“殿下信任，蘇然自當效犬馬之勞。只是蘇然手無縛雞之力，恐誤了殿下大事。”

楚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先生過謙了。那日府門外擊退刺客，先生的身手可不像‘手無縛雞之力’。”

蘇然心中一凜。他幾乎忘了，自已初入太子府時曾遇刺，雖輕描淡寫地向楚逸提及，卻沒想到他一直記在心上。看來楚逸對自已的懷疑，遠比想象中更深。

“不過是些粗淺把式，不足為道。”蘇然語氣依舊謙遜，“殿下若不嫌棄，蘇然愿在府中為殿下守好后方，等侯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