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腮胡兵丁只覺得手心一沉,分量遠超十文,那指尖拂過的微涼觸感讓他心頭一跳,抬眼對上蘇然那雙溫潤含笑、卻又深不見底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上,他臉上的蠻橫瞬間僵住,繼而飛快地轉化成一種混雜著驚疑和諂媚的復雜表情。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里的銅錢,干咳了一聲,聲音也軟了下來:“哦…哦!原來是柳公的故舊…柳公他老人家可是…咳咳,進去吧進去吧!太子殿下仁德,正是用人之際,祝你小子好運!”
他甚至沒再仔細檢查蘇然的行囊,側身讓開了道路。
“多謝軍爺。”蘇然再次微微頷首,牽起灰馬,步履從容地踏入了云京城門。身后,那老農依舊跪在塵土里,絕望地捧著他的糠皮和野菜。蘇然的身影融入城內喧囂的人流,未曾回頭。
云京的繁華與城外的凋敝如通兩個割裂的世界。寬闊的青石板街道兩旁,商鋪林立,幡旗招展,各色人等摩肩接踵。綾羅綢緞的貴婦乘著精致的軟轎,趾高氣揚的豪奴簇擁著華麗的馬車,空氣中混合著脂粉香、食物的香氣、馬匹的臊味以及難以言喻的、屬于龐大城市底層發酵出的復雜l味。吆喝聲、討價還價聲、車馬聲、絲竹管弦聲交織成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噪音之網。
蘇然牽著馬,在人流中穿行。他的目光掃過那些雕梁畫棟、戒備森嚴的高門府邸,也掠過街角衣衫襤褸、伸著破碗乞討的孩童,以及蜷縮在背風處、眼神空洞的流民。他臉上的溫和淺笑始終未變,如通一個完美無瑕的面具,將他與這座城市的喧囂、富貴、骯臟、痛苦徹底隔開。他是行走的觀察者,記錄著數據,卻拒絕共情。
一座氣派的酒樓前,幾個喝得醉醺醺的華服公子哥正搖搖晃晃地走出來,為首一人錦衣玉帶,面色浮白,眼神輕佻。他一眼瞥見街邊一個提著竹籃賣絹花的清秀少女,眼中頓時閃過淫邪的光。
“喲,這小娘子生的水靈!跟爺幾個進去喝一杯,這籃子花爺全包了!”說著便伸手去抓那少女的手腕。
少女嚇得花容失色,尖叫一聲,連連后退,竹籃掉在地上,絹花散落一地。“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周圍行人紛紛側目,卻無人敢上前。那公子哥的隨從們叉腰站在一旁,發出哄笑。
少女的驚惶,公子哥的淫笑,路人的麻木…一幕幕清晰地映在蘇然墨玉般的眼底。他腳步未停,只是牽著馬,平靜地從這小小的騷亂邊緣走過,如通繞過一灘微不足道的積水。他甚至沒有多看那少女一眼,臉上溫和的笑容弧度都未曾改變分毫。他的目標很清晰——太子府。這些街景,無論華麗還是骯臟,無論壓迫還是哀求,都只是背景板上模糊的噪點。
……
太子府位于云京城東,靠近皇城根下,位置既顯赫又微妙。府邸占地頗廣,朱漆大門緊閉,門前一對石獅子威風凜凜,透著一股皇家的威嚴與厚重。然而,這份威嚴之下,卻隱隱縈繞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緊繃與壓抑。
門房處排著長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身著儒衫、手持名帖的書生,有穿著短打、精悍外露的武士,甚至還有幾個穿著道袍、手持羅盤的風水師。眾人臉上大多帶著熱切、緊張或是忐忑的神情,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競爭與焦慮。
輪到蘇然,他遞上一份極其樸素的名帖,材質只是普通的竹紙,上面用清雋的小楷寫著“臨州蘇然敬拜”幾個字,再無多余信息。
門房是個留著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管事,姓錢。他接過名帖,只掃了一眼那樸素的材質和簡單的落款,眼皮就耷拉了下來,語氣帶著慣有的敷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臨州蘇然?可有引薦信函?或是哪位大人的名帖?”
“并無。”蘇然語氣平和,“在下只是聽聞太子殿下求賢若渴,心懷仰慕,特來一試。”
錢管事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殿下求賢不假,但也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進府獻計的。每日里自稱有經天緯地之才的人多了去了,府里自有規矩。先登記吧,若有緣法,自會有人通知你。”他隨手將蘇然的名帖丟在一旁堆積如山的帖子上,示意旁邊的小廝記錄名字。
蘇然面色不變,依言報上姓名籍貫。就在小廝記錄之時,府門內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和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