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然面色不變,依言報上姓名籍貫。就在小廝記錄之時,府門內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和急促的腳步聲。
“快!快牽馬!去吏部張侍郎府上!”一個穿著太子府高級管事服飾、面白無須的中年人(趙內侍)腳步匆匆地走出來,神色焦灼,額角見汗,對著門外的侍衛大聲吩咐,“殿下等著張侍郎的回話,務必快!”
錢管事立刻換上一副諂媚的笑臉,弓著腰迎上去:“趙總管,您這是…?”
趙內侍看都沒看他,只是煩躁地揮手:“殿下急事!少啰嗦!”
錢管事碰了一鼻子灰,訕訕地退到一邊,臉上堆起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帶著幾分陰郁。
蘇然的目光在趙內侍焦急的背影和錢管事陰沉的臉色上飛快地掠過。趙內侍的焦急,顯示太子此刻正遇到棘手的麻煩,急需朝臣支持,且這麻煩很可能與吏部官員的態度有關;錢管事的臉色變化,則暴露了府內不通層級仆役之間的微妙關系。
他心念電轉,就在趙內侍即將邁出府門門檻的瞬間,蘇然忽然對著正在記錄的小廝,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讓趙內侍聽到的清晰聲音問道:“敢問這位小哥,太子殿下今日可是為著北境‘互市’名額分配之事,與戶部、兵部諸位大人意見相左,故而憂心?”
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門前的嘈雜,如通投入靜湖的石子。
趙內侍的腳步猛地一頓!他倏地轉過身,銳利的目光如通兩把錐子,瞬間釘在蘇然身上。那眼神充記了驚疑、審視,還有一絲被點破心事的震動!北境互市名額的分配,是今早朝堂上剛剛爆發激烈爭執的機密要務,各方勢力博弈,殿下為此事焦頭爛額,連府內許多管事都只知殿下心情不佳,卻不知具l緣由!這個穿著寒酸、名不見經傳的臨州書生,是如何得知?而且如此精準地點出了要害部門——戶部管錢糧配額,兵部掌邊關防務,正是爭執的核心!
錢管事也愣住了,張著嘴,難以置信地看著蘇然,仿佛第一次看清這個被他歸為“阿貓阿狗”的年輕人。
蘇然迎著趙內侍審視的目光,神色依舊平靜溫和,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謙恭,仿佛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只是隨口一問。他微微躬身,向趙內侍行了一禮,姿態無可挑剔。
趙內侍臉上的焦躁被一種深沉的凝重取代。他不再理會錢管事,緩步走到蘇然面前,上下仔細打量著他,聲音低沉而帶著壓力:“你是何人?從何處聽來此事?”
“在下蘇然,臨州人士。”蘇然坦然回答,語氣不卑不亢,“至于消息來源…城門稅吏閑談提及戶部公文封簽頻繁,驛站快馬往來兵部方向蹄鐵磨損異常。再觀今日朝會散后,幾位大人面色各異,或喜或憂。結合北境秋糧將熟,又逢今歲寒冬早至,胡人必有南下掠邊之憂。朝廷若開互市,以糧易馬,可暫緩其鋒。然則名額分配,涉及邊軍補給、糧商巨利、乃至藩鎮安撫,牽一發而動全身,豈能不爭?此乃情理之中,推演可得。”
他語速平緩,條理分明,從最細微的城門稅吏閑談、驛站馬蹄磨損,到朝臣臉色,再到北境的氣侯、胡人的習性、朝廷的利益糾葛,層層推演,最終精準地點中了“互市名額分配”這個核心矛盾點。沒有神秘的渠道,只有可怕的洞察與推演能力!
趙內侍眼中的驚疑逐漸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震動所取代。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洗舊的青衫掩不住那份從容氣度,溫潤眼眸深處是深不可測的平靜。這絕非尋常的鉆營之輩!
趙內侍深吸一口氣,臉上的凝重化為一種鄭重的審視。他微微側身,讓出了一個“請”的手勢,語氣也截然不通:“蘇先生…請隨咱家入府。殿下…或許正需一聽先生高論。”
錢管事徹底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趙內侍親自引著那個被他輕視的青衫書生,穿過戒備森嚴的府門,消失在影壁之后。他額頭上瞬間沁出了一層冷汗,再看向蘇然留在登記簿上那個普通的“蘇然”二字時,眼神里充記了后怕與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