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明白。”
薛淮貌若不解,緩緩道:“從當時的局勢來看,起初上官桀和桑弘羊兩位輔臣并未勾結燕王劉旦,他們只是在與霍光爭權。漢昭帝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偏向霍光,這才導致另外兩人漸起異心。他們無法取得昭帝的支持,只能另辟蹊徑轉而勾結燕王劉旦,只有劉旦登基稱帝,他們才能徹底解決霍光及其羽翼。”
太子沉吟道:“薛侍讀之意,倘若昭帝一開始選擇重用上官桀和桑弘羊,讓這二人相互制衡,或能避免霍光專權之禍?”
薛淮應道:“從后往前看,這樣的選擇似乎更合理一些,此二人的能力和勢力不相上下,誰都無法輕易奈何對方,昭帝若是選擇他們,或許能采取制衡之道,令他們相互牽制,要比霍光一家獨大更合理一些。”
太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他覺得這位年輕的侍讀在暗示什么,可是對方的話語沒有任何破綻,始終緊扣故紙堆中的史料。
即便如此,他仍舊忍不住暗自遐想,當今朝堂之上,誰是上官桀誰是桑弘羊,誰又是霍光?
回到這個話題本身,太子在片刻后正色道:“昭帝之所以選擇支持霍光,是從朝廷的根本利益出發。”
薛淮道:“還請殿下指點迷津。”
太子飲了一口清茶,整理思緒道:“方才侍讀曾言,上官桀和桑弘羊作為武帝任命的輔臣,他們是武帝時期國策的堅定擁躉,具體而言就是延續鹽鐵官營等一系列政策,而百姓對此早已苦不堪言。若要維持社稷穩定,必須要修正武帝后期的策略,讓百姓休養生息。從本質上來說,昭帝和上官桀等人在政見上存在難以調和的分歧,相反他和霍光立場一致。”
薛淮敬佩地說道:“殿下明見。”
“昭帝是從國家安危的角度出發,重用上官桀等人意味著要支持他們的政見,反之重用霍光則能君臣同心,至于往后的風云變幻——”
太子頓了頓,輕聲嘆道:“道同方獲其利,道異惟受其害。”
當霍光與漢昭帝政見一致時,他是中興能臣。
當他與漢宣帝利益沖突時,他成滅族權奸。
是非功過,忠奸成敗,只待后人評說。
“如殿下所言,漢昭帝生前或許已經察覺霍光勢大難制,但是為了社稷安穩不得不選擇重用霍光,故此才有了昭宣之治的中興盛世,但是也為后來霍氏一族被滅埋下了伏筆。”
薛淮順著太子的話鋒,不慌不忙地表述自己的看法:“臣在讀這段史料之際,心中始終有一個疑惑,漢昭帝始元六年的霍光,與漢宣帝地節元年的霍光,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太子仔細思忖,言簡意賅地說道:“人心易變。”
當一個人掌握著絕對的權力,心態自然也會發生變化。
薛淮點點頭,略顯好奇地說道:“臣突然很想知道,霍光在臨死前是否能預料到他家族的命運。”
聽聞此言,太子心中一動,面色逐漸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