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司辰站在門口,臉上迅速堆起那種下級面對上級時帶著點局促和恭敬的笑容,微微欠身:“馬書記提醒的是,我記下了,下次一定注意安全。”
孔順在一旁打圓場,小眼睛里閃著精明的光:“司辰啊,你年輕,有干勁,這我們都看在眼里。不過那個……建度假村的事?”
他拖長了調子,搓著手,臉上的笑容像揉皺的油紙,“是不是再掂量掂量?這可不是小錢啊!咱們墨嶺這窮底子,哪經得起這么大折騰?”
左司辰垂著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掩去了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譏誚。
他聲音放得低而順服:“孔縣長說得對,度假村是遠景規劃。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先開發墨云峰,把旅游的架子搭起來,讓外面的人知道咱墨嶺有寶山,讓鄉親們先掙點活命錢。”
他頓了頓,不等兩人接話,抬起頭,臉上重新掛起那副溫良恭儉讓的笑容,目光在馬偉光油膩的胖臉和孔順干癟的臉上掃過,語氣真誠得滴水不漏:
“對了,書記和縣長日理萬機,為縣里操勞,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托人從省城帶了些上好的“補品”,今兒一早,已經送到您二位府上了。一點心意,給您二位補補身子,千萬別推辭。”
這話像滴入滾油的水珠,辦公室里凝滯的空氣瞬間活絡起來。
馬偉光臉上橫亙的肥肉擠出一個和藹的笑容,連帶著那輕慢的鼻音都柔和了幾分:“哎呀呀,司辰同志太客氣了嘛!都是為黨工作,分內的事,還惦記著我們老同志的身體……有心了,有心了!”
他揮了揮夾著煙卷的胖手,煙霧繚繞,“好了好了,你先去忙吧,我跟老孔還有點事要碰個頭。”
“是,書記、縣長,那我先出去了。”左司辰恭敬地點頭,轉身退出,輕輕帶上了門。
門板合攏的瞬間,清晰地捕捉到門縫里漏出的一句嗤笑,油膩而戲謔,帶著輕蔑:
“呵,太子爺……出手是真他娘的大方!”
左司辰背對著門,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唇角卻無聲地向上彎起,拉出一個冰冷殘忍的弧度,眼神深處翻涌著一種噬血的興奮。
大方?
父親左振平這輩子唯一做對的事,就是將他按進了這條深不見底的政途。
比起在商場里直來直去的搏殺,他更迷戀這種長線復雜的布局。
看著獵物懵然無知地吞下香餌,一步步走向他預設的陷阱,在精心編織的網中徒勞掙扎——
那種掌控一切、生殺予奪的快感,遠勝于拳拳到肉的暴力,更令他渾身戰栗。
墨嶺縣不過是他漫長階梯上的一塊墊腳石,一塊必須踩穩的石頭。
吞了他的好處,還想高枕無憂地躺在功勞簿上分食他的政績?
天真得可笑。
從來沒有人,能從他左司辰的棋盤上安然無恙地退場。
他幾乎能想象出未來某個時刻,這兩個蠢鈍的軀體匍匐在他腳下時那絕望扭曲的臉。
僅僅是這個念頭,就讓他興奮得指尖發麻,每一根神經都在無聲地尖叫,渴望著那一天的到來——
辦公室的門隔絕了走廊的煙味,只余下窗外山風掠過松林的嗚咽。
左司辰解開襯衫最上面那顆扣子,坐到寬大的辦公桌后。
電腦屏幕幽幽亮著,墨云峰度假村的規劃圖線條清晰,色彩鮮明,像一張誘人的畫餅,懸浮在代表墨嶺縣地形圖那一片灰暗貧瘠的底色之上。
他移動鼠標,指尖敲擊鍵盤,將最新的數據——淑芬嬸的松動、村民可能的阻力、工程預算的微調——逐一填入表格。
數字冰冷,邏輯嚴密。
資金有清寰集團龐大的母體輸血,政策有父親那棵參天大樹的蔭蔽,萬事俱備,只欠那些山民點頭的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