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失聲叫出來,在安靜的診室里顯得格外突兀。
你拼盡全力,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蟻,才堪堪在懸崖邊緣壘起勉強支撐眼下治療方案的那點微薄積蓄。
兩倍?這輕飄飄的兩個字,像兩座憑空壓下的巨峰,瞬間將你碾入絕望的深谷。
林醫生的表情依舊平靜,帶著職業性的疏離:“當然,這只是基于最優治療效果給出的建議。最終的選擇權在你手上。但作為醫生,我的職責是告知你所有可能性。想讓病人獲得更好的康復機會,最大程度地減輕她的痛苦……我建議你,慎重考慮?!?/p>
走出辦公室,雙腿麻木地挪動。
走廊慘白的燈光、消毒水刺鼻的氣味、護士推著治療車滾輪發出的單調聲響……一切都變得模糊而遙遠。
不知不覺間,雙腳已經停在了奶奶病房的門前。
門縫里,漏出奶奶虛弱卻帶著笑意的聲音,正和鄰床那位和善的老阿姨絮絮叨叨:
“……那孩子啊,從小就乖,乖得讓人心疼……從來不鬧著要這要那,給她買串糖葫蘆,都能抱著樂呵半天……”
“是啊,念書也爭氣著呢!回回考試都是頂頂拔尖兒的!那獎狀啊,把咱們那小破屋的墻都貼滿嘍……”
“……總跟我念叨,說等她考上最好的大學,畢了業掙大錢,要帶我住大房子……說讓我享清福,再也不用為錢發愁……”
奶奶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上了一絲無法掩飾的哽咽和酸楚:“唉……都怨我這把沒用的老骨頭拖累了她……要不是我這病……”
后面的話,再也不敢聽下去。
你轉過身,踉蹌著沖進旁邊無人的消防樓梯通道。
鐵門在身后沉重地合攏,隔絕了外面的所有聲響。
你背靠著粗糙冰冷的墻壁,身體無力地滑坐。
你捏著手里那張寫著天文數字的治療單,紙張的邊緣深深嵌進掌心柔軟的皮肉里。
滾燙的淚珠大顆大顆地砸落在紙上,迅速暈開黑色的墨跡,模糊了那些冰冷得刺眼的數字。
記憶的閘門被洶涌的淚水沖開。
七歲那年的冬天,冷得連呼吸都帶著冰碴。
福利院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外。
刻薄的王院長叉著水桶般的腰,唾沫星子在寒風中飛濺,尖利的手指幾乎戳到你和奶奶臉上:“……沒用的丫頭片子!養著也是白糟蹋糧食!還有你這個老不死的!盡往家里撿這些賠錢貨!一起給我滾!滾遠點!別在這兒臟了我的地方!”
寒風像鋒利的小刀,刮在臉上,鉆進單薄的破棉襖里。
是奶奶,那個平時總是佝僂著腰沉默著的奶奶,將瑟瑟發抖的你護在身后。她挺直了那被生活壓彎的脊梁,對著院長嘶吼:“我們走!我們自己走!用不著你趕!”
那天,你們全部的“家當”,只有一個打滿補丁的藍布包袱。
奶奶枯瘦的手緊緊攥著你的小手,在寒風凜冽、車水馬龍的城市街道上走了很久很久。
腳凍得失去了知覺,像踩在冰坨子上,肚子餓得一陣陣發緊,咕咕直叫。
最后,在一個堆滿廢棄建材的角落,你們找到了一個被遺忘的車庫。
鐵皮頂棚裂著縫隙,寒風呼呼地往里灌;水泥地面永遠泛著潮shi陰冷的寒氣,冬天像冰窖,夏天又悶熱得像蒸籠。那就是你們相依為命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