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思文那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
他的祖輩生活在衡江以南,乃是地地道道的齊國子民,雖然從他的祖父輩開始就在大景境內安居,但終究骨子里流著齊人的血液。
中年書生這句話貌似平和,實則在說他數典忘祖背棄先人。
杜為正沒有太多的興致與這些文臣打嘴仗,即便知道這些人都有齊人血脈,他仍然不屑于在他們身上浪費口舌。
“你倒還算坦蕩。”
聽到這個中年書生直白的話語,景帝竟然沒有動怒,繼而道:“名字是假的,年齡是假的,身份自然也是假的。你費盡心思做這些事,足以證明你是南齊派來的奸細,朕終究還是低估了南邊那些人。說說吧,你是齊國先帝布下的暗子?還是厲天潤或蕭望之?”
遠處,四皇子怔怔地看著中年書生的背影,雪白的臉上再無半點血色。
那熟悉又親切的背影,仿佛在無聲地嘲諷他。
杜為正腦后沒有長眼,而且此刻他無心關注那個年輕皇子的情緒,面對景帝的質問,他沉默了一會,然后抬頭答道:“沒錯,我是齊人,只不過名字、年齡、身份都是真的。”
周遭瞬間一片騷動。
撒改、阿不罕、溫古孫等景廉貴族破口大罵,左邊那些文臣則是心情復雜,但也有厚臉皮之人痛斥齊人的陰險卑劣。
隨著杜為正承認自己的身份,那么太子納蘭被毒害、四皇子海哥造反都有了解釋,這些都是南齊奸細攛掇的陰謀。
杜為正在狂風驟雨一般的辱罵聲中挺直腰桿站著,直到周圍好不容易平息,他才望著景帝說道:“我真的很佩服你。”
直到此刻,他終于換了對景帝的稱謂。
景帝自然注意到這個細節,不過他沒有糾結于此,漠然道:“佩服朕?”
“你知道四殿下心懷不軌,仍然給他一個機會,甚至在大宴開啟時還用言語暗示,希望四殿下可以懸崖勒馬,只可惜你忽略了他這么多年積壓在心中的苦悶和失望。當然,從另外一點來說,你利用四殿下的反心設下這個局,是想讓更多的人跳出來,以便你可以一次性解決問題,夾谷永便是那個上當的倒霉蛋。”
杜為正說到這兒輕嘆一聲,又道:“更讓我佩服你的是,雖然你已經知道我是幕后之人,仍然可以克制心中的怒意,沒有讓人立刻將我五馬分尸,給我一個當眾說話的機會。你做這些只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份,如此一來,皇子們自相殘殺乃至謀逆的丑事就可以掩蓋,悉數推到齊人的頭上,從而讓景廉人松一口氣。”
“畢竟……自相殘殺太難聽了,如果說這都是齊人的陰謀,至少大家面子上過得去,你和皇家的威嚴也不會太過受損。”
這番話讓周遭鴉雀無聲。
景帝看著這個在他面前、利刃加身依然侃侃而談的中年書生,強行壓制住心中的好奇,沒有問對方明知此舉之意,為何愿意承認自己的身份,而是淡淡道:“南齊李端確實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物,居然能夠找到你這樣的棋子。”
杜為正卻搖了搖頭,緩緩道:“雖然我人在此地,卻也聽過我朝先帝的事跡,只恨不能親眼得見天顏。你也不必繼續猜,我是齊人,但也只是一個普通的齊人。我沒有了不起的身份,只有一腔恨意綿綿不絕。當年我的父母親人死在景軍屠刀下,我僥幸活下來,一路來到這座都城,便只想著給他們報仇,迄今已有三十二載。”
“原來如此。”
景帝并不在意,只要確認對方的齊人身份并且公之于眾,他的目的就已經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