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不曾經歷過那段歷史,而且他身為一個外來者,對齊朝很難建立起高于自身安危的忠誠,但是此刻策馬立于城外,他和銳士營三千騎兵一樣,臉上的表情無比肅穆。
春風很溫柔,卻又似長刀刮過人心。
陸沉轉頭望去,只見蘇云青怔怔地看著前方,雙唇緊抿,眼中似有淚光閃爍。
他能理解這種情緒,想來這便是支撐蘇云青矢志不移擁護北伐的根源。
城上城外一片沉寂,雙方無言對視,一股壓抑且肅殺的氛圍在天地間彌漫。
當陸沉發出號令,淮州騎兵原路返回的時候,城墻上的守軍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氣。
雖然對方只是三千騎兵,不可能具有威脅到城防的能力,守軍卻能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陸沉并不在意敵人此刻的心情,他今日也非單純帶著部屬閑逛一遭,除了實地勘察河洛城的外部情況,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便是在這條十余里的路途周圍安插嚴密的崗哨,為后續大軍進逼河洛盡可能排除所有隱患。
李承恩認真仔細地聽著,頷首道:“少爺放心,我會遵照伱的囑咐行事。”
忙完手頭上的事情后,陸沉策馬行至蘇云青身邊,沒有刻意提起他方才略顯失態的形狀,淡然道:“十天之內,我軍定能入城?!?/p>
“多謝?!?/p>
蘇云青簡短吐出兩個字,看似牛頭不對馬嘴,卻讓陸沉微微一怔。
他轉頭望著這個年近四旬的織經司檢校,遲疑道:“大人何必言謝?”
“當初在廣陵那間小酒肆里,我在你面前慷慨激昂,或許你那會覺得我這個人不可名狀,亦或是虛張聲勢故作姿態。但其實我也有我的私心,不止是為了大齊的萬里江山?!?/p>
蘇云青語調低沉,漸漸敞開心扉。
陸沉安靜地聽著,沒有出言打斷。
蘇云青抬起頭望著前方,說道:“十五年前河洛城破,城內的蘇家十九口沒有一人活下來,其中便有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多年后,我利用織經司的權限探查家人的狀況,方知他們早在那一年便全部死去。我的父親不愿降景,被一名景廉軍漢割下首級懸于城門之上,我的幼妹時年十三歲,也沒有躲過景廉人的屠刀?!?/p>
他的眼中泛起猙獰的血色,繼續道:“這些年我經常會夢見他們。小妹膽子很小,她問我什么時候能接她回家。母親對我說,要記得照顧好自己,盡力給老蘇家留下血脈。父親只問我,國仇家恨可曾忘卻?可敢忘卻?”
陸沉無言一嘆。
“方才望著河洛城墻,我仿佛能看到父親的頭顱,我很想親口告訴他,兒子一刻都不曾忘,亦不敢忘?!?/p>
蘇云青的語氣還算鎮定,他也沒有在陸沉面前忘形失態。
只是……字字血淚。
陸沉緩緩道:“以牙還牙,以血還血?!?/p>
蘇云青點頭,又道:“我很高興你當初沒有聽從我拙劣的建議,這種情緒發自肺腑。如果沒有你的出現,或許邊軍北伐依舊能取得勝利,但是肯定不會這么順利,更重要的是還于舊都這四個字,只會是永嘉城里那些人拉扯的借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