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李端帶著幾分鼓勵的語氣說道:“大膽直言,朕很想聽聽邊軍將士最真實的想法。”
陸沉對這句話半信半疑,但是基于進京前那些長輩的分析和叮囑,他在沉思之后還是選擇坦誠地回答:“稟陛下,從目前的情況來分析,我朝北伐沒有任何勝算。”
李端臉上沒有半點怒意,他只是細細品味著“從目前的情況來分析”這幾個字,然后問道:“當真?”
陸沉謹慎地答道:“陛下,這是臣粗淺的想法,肯定比不上大都督等人的真知灼見。只是陛下相詢,臣不能刻意隱瞞。綜合邊軍的實力、敵人的根基以及后方的支持來看,如果貿然發動北伐,縱然我軍可以取得一時的勝利,最后也必然會以失敗告終。當然,只要蕭、厲兩位大都督可以主持大局,即便我軍最后不得不后撤,也可以保住淮、靖二地安穩無憂。”
李端眼中浮現幾分欣慰的神色,他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般直接且懇切的回答。
這不禁讓他想起前幾天聽到礬樓內沖突的時候,那種極為快意的心情,于是沒有點評陸沉的答復,話鋒一轉道:“朕聽說當日在礬樓之內,李三郎險些與你發生沖突。朕想問你,如果當時李三郎決意和你撕破臉,你是否真的會選擇動手?”
陸沉微微揚眉,坦然道:“陛下,臣肯定會揍他。”
李端好奇地問道:“為何?你要知道他的祖父是當朝左相,朕的臂膀之一,滿朝公卿有一小半出自他的門下。左相公忠體國世人皆知,你要是打傷了他最疼愛的孫子,就不擔心給自己引來彌天大禍?”
對于這個問題,陸沉其實已經仔細地考慮過。
此刻面對皇帝的詢問,他十分平靜且理直氣壯地說道:“李三郎無一官半職,臣是從五品的淮州都督府檢事校尉,他若是對臣動手,難道臣就得平白受著?當日臣便對他說過,陸某是來自邊疆的粗人,不懂那些規矩和禮數,因此莫要欺人太甚。”
他微微一頓,從容地說道:“臣是陛下的臣子,又非相府的門子。”
李端望著這張年輕俊逸的面龐,忽地輕聲笑了起來。
【千金買馬骨】
“臣是陛下的臣子,又非相府的門子。”
如果這句話出自朝堂老官之口,李端只會覺得令人作嘔,但是眼前的年輕武將不會給他這種感覺,反而格外符合他的身份與展現出來的耿直性情。
他微笑提醒道:“在朕面前說說無妨,出了宮還是要謹慎一些。”
陸沉心中稍稍覺著意外。
他這句話不止是拍馬屁,其實還有一層試探的用意。
幾位長輩對這位天子的看法不盡相同。
厲天潤只同他聊過兩次,但也算得上交淺言深,對于天子的信任和期許溢于言表,堅信登基已經十二年的皇帝可以解決邊軍將士的后顧之憂,順利推動北伐的進行。
蕭望之則持保留的態度,他認為天子值得信任,但是后方的掣肘太多,北伐多半還是會陷于永無休止的扯皮和內耗之中。簡而言之,他相信天子的人品,但是懷疑天子并不具備干綱獨斷的能力。
至于父親陸通,毫無疑問他對天家沒有半點好感,若非陰差陽錯陸沉走上臺面,他絕對不會讓陸沉南下永嘉,唯一的念想或者說責任就是幫蕭望之打造一個穩固且富饒的淮州,算是成全當年楊大帥的遺愿。
臨行前,他特地叮囑過陸沉,不要過深地涉足朝堂的紛爭,更不能成為別人手里的刀。
哪怕這個人是皇帝。
陸沉當然不會有逆反心理,只是他想低調麻煩卻找上門來,通過對宋云和李云義的套話,再加上他自己掌握的消息,已經能夠大抵判斷出京城的勢力格局。
天家高高在上不假,但以錦麟李氏為首的江南世家卻是李姓皇族維持統治的根基,兩邊處于合作又有斗爭的復雜狀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