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云青緩緩道:“將近八年時間,不算短了。咱們這種人看似地位超然人人畏懼,實則就像山林中覓食的餓狼,永遠都無法相信別人,哪怕這個人是并肩戰斗同生共死的同袍。這八年時間里,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你,但可能是你隱藏得比較好,亦或是北邊不愿意動用你這顆很重要的棋子?!?/p>
顧勇嘴唇翕動,艱難地說道:“大人賞識之恩,卑職——”
“這不重要。”
蘇云青打斷他的話頭,坦然道:“你我各為其主,僅此而已。倘若易地而處,我亦會毫不猶豫地背叛你?!?/p>
顧勇慘然一笑,點頭道:“大人所言極是?!?/p>
陸沉聽到此處,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世人提起織經司,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印象便是“先審后奏,皇權特許”,或是“談之色變,畏之如虎”,仿佛這個衙門里的人就像沒有情感波動的兵器,殺戮是他們的底色,死亡是他們的歸宿。
但是沒人能做到太上忘情,他們亦如是。
蘇云青幽幽道:“你之所以要幫張溪一把,想必是因為當年你們二人奉命南下潛伏,一路同行結下情誼,又同時進入泰興軍操練。后來他留在泰興軍中打拼,終于攀至掌團都尉,而你在織經司中摸爬滾打亦有所建樹?!?/p>
他頓了一頓,語氣復雜地說道:“身處異國他鄉,難尋北地故人,想必十分煎熬。也難怪你們這么多年沒有聯系,你依然不忍眼睜睜看著張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p>
“大人莫再說了?!?/p>
顧勇雙目微紅,悵然道:“卑職早已忘了當年事。”
蘇云青頷首道:“離家千里之遙,將一身血與肉浸泡在暗無天日的污濁里,確實不如早些忘卻?!?/p>
顧勇顯然被這句話觸動了心里的柔軟之處,他又不是癡傻之人,如何聽不出蘇云青話中的深意。
忘卻過往,忘卻曾經的身份,說出自己所掌握的北燕隱秘,從此以后安心做南齊的人,這是蘇云青看在往日情分上給他的活路。
然而——
顧勇想到北燕境內的家鄉和生活在那里的親人,想到北邊察事廳那位王大人的手段,不禁苦澀地說道:“大人早就開始懷疑卑職,所以才對陸家這般寬厚,不止是因為顧忌到薛神醫的臉面。只不過,大人真的相信陸家清清白白么?”
這樣的挑撥似乎毫無說服力,尤其是他的身份已經暴露。
不知為何,陸沉卻心中一緊。
“不說這些?!碧K云青擺擺手,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過,他當然明白顧勇不是在垂死掙扎,只想通過這個看似隨意的挑撥表明心志,算是對他的回應。
八年非一瞬,他最終還是決定給顧勇一次改變立場的機會,但是對方顯然無法割裂那些羈絆。
他抬眼望著顧勇,片刻過后說道:“不論你信不信,今日我只是來送你一程。這些年來,你為我辦了不少事,付出過很多心血,終究算是同行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