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亭環顧著室內簡樸的陳設,緩緩打開話匣子:“莫要對太后心懷怨望,她已經盡力而為,只是人力總有窮盡之時。在那個稍有不慎就會跌落懸崖的環境中,她只能做出當時最合理最安全的選擇。”
“父親,我怎敢怨懟太后?”
薛若谷坦然地看著薛南亭,平靜地說道:“自從四年前離開京城來到這里,我便在思考這件事的是非對錯。”
薛南亭便問道:“可有所得?”
“起初我確實很苦惱,因為從高宗皇帝到哲宗皇帝,他們都對我寄予厚望,而我卻不能略盡綿力守護李氏皇族的江山基業。我恨自己行事不密,也恨自己能力淺薄,無法為天家做些實事,最終落得一個倉惶下場的結局。”
說起四年前那樁突如其來的變故,薛若谷隱隱露出苦澀之意,然后搖頭道:“我本以為太后貶謫我出京只是臨時的處置,后續我肯定會迎來當今天子的打擊報復,卻沒想到他對我不聞不問,那時候我才明白,他從未將我當成過對手,當然我也確實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對手。剛開始那幾個月我渾渾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時任靈州刺史高汝勵高大人并未就此彈劾我,他只是帶著我去各地村鎮走了一遭。”
薛南亭神情復雜地看著他。
他這個長子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幾乎沒有經受過曲折坎坷,幼年便有神童之名,不到二十歲便高中殿試榜眼,再之后更是先后得到前齊兩任帝王的青睞,一直任著清貴官職,直到寧太后將其貶謫出京。
表面上東慶知府和國子監司業品級相同,但官場上的老油條都知道這樣的調動意味著什么。
可以說在那一刻開始薛若谷此生再無宣麻拜相的可能。
面對這樣的落差,薛若谷心中的壓力和怨恨可想而知,薛南亭擔心他變得更加偏激,只能繼續晾著他,偶爾寄來幾封書信聊做寬慰。
薛若谷繼續說道:“我跟著高大人足足走了三個多月,足跡踏遍東慶府每一處疆域,我看到了百姓最真實的生活,也逐漸領悟新政的意義所在。最后高大人對我說,朝廷不養閑人,他看在您的面子上不彈劾我,但我必須做出決定,要么立刻主動掛印辭官,要么就在這個知府的位置上做出一些成績,向朝廷和世人證明我不是一個只能依靠父輩遮風擋雨的廢物。”
這確實是高汝勵的說話風格。
薛南亭喟然道:“所以這幾年你拼命想要做出成績。”
薛若谷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明亮起來:“父親,河西行省一共十二府,去年年底各府考評,東慶府位居
番外03【新生】
后宮,翊坤宮。
這里是皇貴妃的寢宮。
陸沉靠在寢殿臨窗的長榻上,享受著王初瓏溫柔的按壓,腦海里依然在想前天和薛南亭、秦正的會面。
對于這兩位前朝老臣的安置方式,陸沉其實反復斟酌了很久。
在過去這兩年江山易主的過程中,由于寧太后鮮明且堅決地提前表明態度,薛南亭和秦正自然沒有橫生枝節、給陸沉造成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煩,因此哪怕是為了維持朝野上下的穩定局勢,陸沉都不會刻意針對他們。
更何況這兩人當年對陸沉多有幫助,后來也不曾拖過邊軍的后腿,于情于理陸沉都應該給他們一個圓滿的結局。
問題在于他們什么都沒做,不代表他們沒有做事的能力。
薛南亭當了十多年的宰執,秦正更是織經司的絕對主宰,他們擁有為數不少的門生故舊,其中不乏忠于李氏皇族的人。或許這兩人沒有再生事端的想法,但是有可能會被旁人利用他們的影響力。
既不能殺又不能放他們回鄉,天高路遠難免會出現意外,最終陸沉決定將他們留在京城,給予他們觀政進諫之權,如此既能籠絡那些前朝舊臣,也可避免發生不忍言的狀況。
而這只是陸沉日理萬機中不算特別重要的一件事。
軍制的進一步深化改革,新政的繼續深入推行,京城中樞兩千多名官員的觀察和甄別,南直隸和二十三個行省各級官員的任免和選調,林林總總千頭萬緒,要不是陸沉有一個千錘百煉根基扎實的好身體,恐怕很難日復一日地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