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太后的臉上同樣看不出異常,想了想說道:“前半日頗得意趣,現在倒也不必刻意窮盡園內之景。秦王不妨陪哀家信步而行,走多遠算多遠,待哀家乏了便回宮吧?!?/p>
陸沉自無不可,側身相請。君臣二人當先而行,以若嵐為首的十余名女官落后三四丈。
“秦王可知,在你離京的這幾個月里,京中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有一些人在暗中串聯,他們打算在你逐漸放松警惕的時候,對你進行抽冷一擊?!?/p>
寧太后目視前方,語氣平淡:“他們很有耐心,組織也頗為嚴密,旁人身處局外很難洞悉全貌。”
其實這會陸沉已經大致摸清這位皇太后的想法,但是聽到這番話依舊有些別扭,因而輕嘆道:“陛下還真是坦誠。”
“因為哀家知道你從未放松過警惕,以前不會,將來更不會,所以那些暗流涌動可以瞞過別人卻瞞不住你。哀家知道你想說什么,站在天家的立場上,哀家即便不能出手,也要盡量幫他們隱瞞痕跡,因為這些人當中即便有人是想富貴險中求,大部分人依舊是因為忠心而涉險。他們是在幫天家謀求那份微弱的希望,哀家又怎能出賣他們呢?”
寧太后顯然已經放下心防,這番話幾乎沒有任何遮掩,繼而道:“然而哀家覺著,拋開立場上的矛盾,很多人并非大奸大惡之輩,何必非要讓他們為了一個幾乎沒有希望成功的目標去搏命?讓他們留著有用之身為這片土地上的淳樸子民奮斗,是不是更好的選擇?”
陸沉陷入默然。
無論寧太后是被局勢所迫,還是發自真心這般認為,能夠邁出這一步就已經極其難得。
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拿得起放得下的勇氣。
寧太后轉頭看著陸沉問道:“哀家很想知道,你能否相信哀家一次?”
陸沉迎著她清亮的眼神,思忖片刻答道:“當然可以?!?/p>
“既然如此,把你掌握的情報告訴哀家,這件事就讓哀家來處置,可否?”
“可以?!?/p>
簡短的對答之后,寧太后面上浮現一抹恬淡的笑意。
陸沉則問道:“臣并非不敬,只是很想知道陛下這是早有此意,還是方才臨時下了決斷。”
聽到他提起方才,寧太后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不自在,偏過頭去說道:“不算臨時起意,但也確實是剛剛才下定決心。因為哀家忽然想到一個被忽略的問題,一個其實非常重要的問題。”
陸沉好奇地看著她。
寧太后繼續說道:“從三年前開始,哀家自從掌權后便一直信重于你,要權給權要人給人要錢給錢,當然你也沒有辜負哀家的信任,你立下的功勞甚至遠遠超出哀家的期望。如此一來,哀家算是在你身上投注了非常多的心血和成本,而你又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因此目前來說,哀家這幾年是歪打正著,和你有了幾分情義,將來應該可以避免迎來最差的結果,不是么?”
冬日午后的陽光頗為溫暖,陸沉的心情也很不錯,微笑道:“陛下謬贊,薛相恐怕不會認為臣重情重義。”
“你是,所以你一直在猶豫,哀家其實很清楚,否則你在收復江北故土、尤其是說動許相之后,搶班奪權就可以提上日程了,但你一直表現得極其克制和隱忍?!?/p>
寧太后意味深長地說道:“哀家便在想,是因為高宗皇帝的提攜之恩讓你猶豫,也有可能是哀家這幾年做得還可以,讓你不愿咄咄逼人。”
陸沉感慨道:“總覺得在陛下面前沒有秘密可言。”
寧太后緩緩道:“這些算什么秘密,只不過是因為局中人很難跳出去看明白。想清楚這個問題之后,哀家不禁意識到如果走到刀兵相見的地步,誰能戰勝你這位手握數十萬精銳虎賁、麾下勢力已經遍布朝堂的秦王?最后除了徒增傷亡,實際上并不能改變結局,相反還會毀掉哀家這幾年步步退讓的成果,并且給你一個合理的由頭邁出那一步?!?/p>
她停下腳步,看著陸沉鄭重地說道:“這個買賣太虧了,哀家不能接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