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我們不知道這樣做會讓陸沉的威望達到如日中天的地步?難道我們不知道他會因此盡掌軍權?”
“可是我們仍舊這樣做了,為何?因為大局為重這四個字。”
“如今太后為了避免南北動蕩,主動提出遷都北上,難道她真不知道那些鼓動遷都的官員,私下里都得了陸家的好處?從始至終,太后和朝廷步步退讓,可曾做過半件對不起黎民蒼生的事情?”
“事到如今,獨他陸沉一人是心懷蒼生的圣人,我們反倒變成了逆勢而行的無恥奸佞?”
“這……這是個什么道理?”
聽著老伙計略微發顫的語調,望著他帶著幾分悲愴的面龐,許佐心里只覺十分壓抑。
“我不明白。”薛南亭搖了搖頭,繼而道:“我不明白為何現在很多人認為現在是朝廷威逼陸沉,分明天家已經處于絕對的劣勢,此番遷都北上更是將命運交在陸沉手中。或許有人要說沈玉來的兩萬禁軍,但是你讓沈玉來自己說,他有沒有自信靠著這兩萬禁軍護住太后和到底,如今勉強還能起到一些作用的是大義名分,以及我們這些人的腦袋。”
血肉之軀擋不住屠刀,但是只要站出來的人足夠多,再鋒利的屠刀也會猶豫。
許佐嘆道:“古往今來,像陸沉這樣的處境看似風光無限,但只要踏錯一步就會萬劫不復。”
“笑話!”
薛南亭正色道:“他只要一日不放開軍權,誰能威脅到陸家哪怕是一個仆人的安全?你莫要忘了,陸沉今年才二十七歲,以他展現出來的心機和能力,護住麾下所有人輕而易舉。不光如此,你我都知道他一身武功已臻化境,他少說也有五六十年的壽數,難道這還不夠他為后事做好周全妥當的安排?”
許佐握著茶盞,沉默不語。
薛南亭輕嘆一聲,放緩語氣道:“彥弼兄,我知道你為何心生猶豫,我也承認陸沉的謀劃會造就一個無比強盛的大齊,我同樣希望這片土地上的百姓能夠豐衣足食。如果我真是那種一心權勢的小人,這幾十年來我有無數的機會改弦更張,哪怕是當初舉目皆敵、被人圍攻的時候,我都不曾背棄過信念,這不是我在自夸,而是想告訴你,這是因為從立志追隨高宗皇帝那一刻起,我就將身家性命拋之腦后。”
聽到那四個字,許佐微微仰頭,眼中浮現一抹痛苦之色。
“當年秦正、你和我一同追隨高宗皇帝,生生苦熬了十幾年,才能見得一絲曙光,在這個艱難的過程中,我們始終不曾動搖。就連陸沉本人,他的崛起也離不開高宗皇帝的賞識和提攜。我并非是在否認陸沉自身的付出,他能有今日的地位確實名副其實,我心里也從未想過要對他不利,我只是無法說服自己,因為做人要有始有終。”
薛南亭定定地看著許佐,那雙老眼已經微微泛紅,道:“難道你也希望我背棄高宗皇帝,變成那種背主貳臣,幫著權臣欺負宮里那對孤兒寡母,然后逼迫他們將高宗皇帝傳下來的皇位拱手交出去嗎?”
“如此行徑,我薛南亭縱死亦不為之!”
【二十年風雨如昨】
許佐完全能理解薛南亭的心情,甚至可以說是感同身受。
他們都體會過河洛失陷、半壁江山一朝淪喪的絕望,也曾一同面對江南門閥盤根錯節、權傾朝野的艱難,幸運的是他們遇到了一位xiong懷寬廣、心志堅毅的明主,眾志成城堅定不移地熬過那十年。
等到陸沉從軍并且嶄露頭角的時候,其實李端已經掌握了相當一部分權柄,再加上李道彥顧全大局的退讓,江南門閥才會顯得那般孱弱。
但是對于薛南亭、許佐和秦正來說,從建武元年到建武十一年這段歲月,他們很多時候并不能幫李端分擔太多的壓力,相反是李端通過退讓和妥協保護他們,并且通過各種利益的交換提拔他們,讓他們能在朝堂上站穩腳跟。
若非那十年太過艱難,李端又何至于積勞成疾,更不會忽略對三位皇子的教導。
這是薛南亭等三人最大的悔恨。
因此他們心里都有一道坎,這就是許佐親眼見識陸沉雄偉的計劃、依然無法直接下定決心的緣由,是秦正明知回來會陷入兩難境地、依舊奉召返京重掌織經司的原因,是薛南亭宦海沉浮幾十年走到人臣之極、還像一個愣頭青般失態的根源。
他們是李端臨終前鄭重托付的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