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過后,厲天潤緩緩道:“陛下躊躇難斷,真是因為銀匱嗎?”
寧太后袖中的雙手悄然一緊。
厲天潤沒有等她回答,又對兩位宰相說道:“薛相長于謀國,許相剛直善斷,二位皆是一代俊杰,亦非迂腐道學之流。以你們的手腕和才干,解決銀匱一事不說易如反掌,至少不會如此為難。依我之見,你們是擔心陸沉添上再造大齊之功,朝廷封無可封賞無可賞,難免會出現不忍言之事,對否?”
寧太后姣好的面容上浮現一抹復雜的情緒。
她知道厲天潤將矛頭指向兩位宰相,是要給她和天子留一份體面。
薛南亭稍稍沉默,隨即點頭道:“既然國公開誠布公,南亭亦不做誑語,確實有此擔心?!?/p>
許佐更加直白地說道:“如今淮安郡王身負驚世之功,手握雄兵二十萬,地位已至人臣之極。放眼當下,朝廷能夠制約他的地方已經不多,一者是當年高宗皇帝留下的提攜之情,二者是方才國公所言的君臣大義,三者便是由朝廷供應給大軍的軍餉糧草??v觀煌煌青史,前兩者終究失于人心難測,只有軍需后勤能夠勉強起到一些效果,國公戎馬一生當知其中關節。”
“這個我自然知道。”
厲天潤聽到他們如此坦誠的話語,其實也有些欣慰,繼而道:“今日先不聊這些,我想說一說齊景兩國之間的大局。”
此言一出,不光寧太后和兩位宰相肅然以待,連李道明都悄悄坐直身體洗耳恭聽。
這兩天關于陸沉繼續進兵的奏請,朝中始終沒有形成決議,其實不能完全歸咎于寧太后和兩位宰相心懷猜疑。
他們只是覺得局勢一片大好,對于戰爭和邊疆軍事沒有一個高屋建瓴的判斷,而陸沉、蕭望之、張旭和陳瀾鈺等人皆在江北,朝中能說上話的武勛只有李景達和沈玉來。
哪怕拋開李景達的政治立場,寧太后也不太相信他的戰略眼光。
沈玉來固然忠心可嘉,卻一輩子沒有去過邊疆領兵。
因此寧太后和兩位宰相商議幾次,都覺得暫緩進軍應該沒有問題,只是擔心陸沉會因此大發雷霆,所以遲遲沒有定論。
厲天潤輕聲問道:“陛下可知,大齊近六十年來何時最危險?”
寧太后想了想答道:“今年初春景國皇帝以舉國之力南下,我朝稍有不慎便會山河傾覆。”
“不,在臣看來是二十年前河洛失陷之時。”
厲天潤搖了搖頭,緩緩道:“今年景軍固然來勢洶洶,其實景帝心里清楚,他不可能一戰定天下,因為我朝君臣一心眾志成城,即便丟掉定州和靖州,我軍必能守住平陽城和淮州全境。景帝只是想壓制我朝向上之勢,從而穩住景國在江北的統治。一個團結又堅韌的大齊,一個有著江南十三州全力支持的大齊,不可能被景軍滅亡,哪怕沒有陸沉和那些新式火器,我朝也能堅守至少三十年?!?/p>
寧太后聽得連連點頭。
厲天潤繼續說道:“二十年前則不同,成宗皇帝和幾位親王死于宮中大火,朝廷癱瘓,官府惶惶,匪禍橫生,蒼生離亂,那是大齊最脆弱的時候。景帝和慶聿恭這輩子第一個重大失誤,便是想著先內后外,他們覺得反正已經占據江北那么多疆域,不如休養生息徐徐圖之。這一歇就是二十年,浪費了那批景軍最巔峰的狀態,給了我朝最寶貴的舔舐傷口的時間。”
說到最后,他已經顯得十分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