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關(guān)鍵的是,天子的態(tài)度很曖昧。
絕大部分彈劾鐘乘的奏章,都被他留中不發(fā)。
鐘乘并非官場上的愣頭青,見狀也只好上折自辯請罪,但天子沒有下旨降罪,反而連續(xù)溫言寬慰,更不允許他回府自省。
“鐘相的處境因此愈發(fā)艱難,陛下看似優(yōu)待于他,卻引來那些人更加瘋狂的攻訐,偏偏他又無法暫避旋渦,一直夾在中間受到各方詰難。堂堂右相日漸沉郁,薛相為此入宮數(shù)次,懇請陛下制止這場鬧劇,據(jù)說陛下反復(fù)表明對鐘相的信任,但是又說那些彈章有理有據(jù),總不能罔顧事實問罪那些官員,那樣肯定會蔽塞朝廷言路。”
厲良玉輕嘆一聲,喟然道:“鐘相年過五旬,身子骨本就不算硬朗,九月初大病一場,后來便以養(yǎng)病的名義不入朝堂。我這次剛剛過江抵達廣陵,便收到家父的消息,鐘相在五天內(nèi)連上九道乞骸骨的奏章。”
陸沉將茶盞放回原處,其實他不是不知道江南朝廷里的動靜,但肯定不如厲良玉親眼所見那般詳細和準確。
他冷笑了兩聲,淡淡道:“想來天子沒有允準鐘相的請求?”
厲良玉點頭道:“是。單論治政之能,鐘相確實要比薛相稍遜一籌,但他性情沉穩(wěn)厚重,和薛相是極好的互補。過去這兩年來,尤其是在李老相爺歸鄉(xiāng)之后,鐘相在很多時候都能拉薛相一把,兩人的配合越來越默契。”
“這本就是先帝給今上準備好的輔臣組合,薛相銳意敢當,鐘相老成持重,有他們把控朝堂大局,大齊的內(nèi)政就不會走上歪路。”
陸沉的神情略顯復(fù)雜,緩緩道:“這些人不敢招惹薛相,將所有火力都對準鐘相,顯然是要為某人鋪路,朝爭看似混亂復(fù)雜,說穿了也就那么回事。天子看似不舍,實則鐘相的離去已成定局,將來接替他的是誰?吏部尚書李適之?”
“應(yīng)該是。說起這位李尚書,可真是了不得。先帝在世的時候,他還只是刑部左侍郎,后來轉(zhuǎn)任禮部左侍郎,沒過多久便升任禮部尚書。等到當今天子繼位,他又被任命為吏部尚書兼翰林學士。以前李老相爺把握朝局,李尚書不顯山不露水,雖然官聲不錯,但一直被掩蓋在老相爺?shù)墓廨x之下。”
厲良玉稍稍一頓,繼續(xù)感慨道:“前后加起來才三年時間,他就從實權(quán)不多的刑部侍郎,一躍成為朝中可以和兩位宰相抗衡的重臣。此人心術(shù)深沉手腕高明,天子交給他辦的差事沒有一樣出現(xiàn)紕漏,吏部、翰林院乃至朝中大大小小幾十個衙門,都因為他的梳理而風氣漸好。就連家父都在府中感嘆,此人不愧是李老相爺培養(yǎng)二十余年的繼承人。”
陸沉冷聲道:“能力和品格不能一概而論,單說他在背后給鐘相下黑手的舉動,就遠不及老相爺?shù)男膞iong。”
他當然沒有確鑿證據(jù)表明那些對鐘乘的攻訐和李適之有關(guān),但他不需要任何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
這種大規(guī)模針對當朝宰相的攻訐,首先需要天子的默許,其次背后肯定有人組織,除了越來越受李宗本信重、且身為錦麟李氏現(xiàn)任家主的李適之,朝堂之上找不出第二個人。
厲良玉嘆道:“或許李尚書的能力比鐘相更強,但我總覺得這件事透著古怪,所以希望你能慎重考慮。即便你不回京,我想陛下頂多就是發(fā)發(fā)牢騷,不會有太大的麻煩。”
陸沉平靜地看著他,問道:“若我不回京,你如何交差?”
厲良玉顯然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坦然笑道:“雖然我掛著欽差的名頭,但是在你面前還能用強嗎?無非是辦事不利的罪過,大不了丟了這身官服,朝廷總不能因此將我下獄吧?”
“但是你知道我不會陷你于這種處境,天子和朝中那些人也知道。”
陸沉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誠懇地說道:“厲家于我有大恩。”
厲良玉連忙擺手道:“這話就見外了。其實我是真的不想繼續(xù)待在兵部,丁尚書其人不值得追隨,當然他也沒有興趣招攬我。每天我去部衙當值,看著那一張張?zhí)搨蔚男δ槪瑒e提有多郁悶了。如果朝廷因此將我罷官,說不得要來定州投奔你,至少我有信心幫你打理后勤。”
“你的能力毋庸置疑,連厲叔都仰仗你幫忙籌措轉(zhuǎn)運糧草,我又怎會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