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煥拱手道謝,隨即又陷入沉默。
陸沉倒也不急,他能看出來這位刑部尚書確實有難言之隱,但是他應該沒有參與這樁刺駕大案,否則光憑陸沉也難以做到“搭救”二字。
靜謐之中,高煥心緒翻涌。
其實早在兩年前,他就已經見識過陸沉的手腕和能力,那便是震動京城官場的侯玉案。
只不過那一次織經司提供了大量線索和證據,陸沉不需要過多的盤查,他只是展露了幾分果決狠辣,便將朝野上下攪得風起云涌。
此番刺駕大案,高煥深刻地認知到對方細膩縝密的心思。
如果按照陸沉的辦法查下去,那兩名刺客的秘密必然藏不住,他們和寧不歸的關聯一定會被查出來。
等到那個時候,高煥乃至龍林高氏只能引頸待戮。
當然,高煥也可以幻想寧不歸再度消失在茫茫人海,或者他在臨死前不會吐露高家在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問題是他不敢這樣賭。
現在主動找陸沉達成某種交易,他還能把握一定的分寸,若是繼續隱瞞下去,等到對方查清楚這件事,高家就再無生還之理。
一念及此,高煥愧然道:“公爺容稟,下官的堂弟被幕后主使威脅恐嚇,雖未參與這樁刺駕大案,但是確有疏忽之舉,還請公爺恕罪!”
“你的堂弟?”
陸沉心中微動,隨即恍然道:“龍林高氏之主高確?”
事到如今,高煥只好如實道來:“是他,原來公爺也知道他的名字。”
“偶有耳聞。”
陸沉平靜地說道:“高尚書,此事究竟有著怎樣的來龍去脈?”
高煥理了理思緒,答道:“十七年前,江南望族之間流傳著一樁奇談,長樂寧家有個庶子居然破門而出,公開脫離寧家。此人名叫寧不歸,乃是寧家上代家主寧元德的兒子,其母本是寧家祖宅一名卑微的丫鬟。寧不歸本名寧術,自小便展露出極佳的學武天賦,只是性情孤傲桀驁,因此在寧家吃了不少苦。他在十七歲的時候破門而出,寧家竟然沒有阻攔,任由他在江南各地游歷,倒是被他闖出一番事業。”
陸沉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的故事,便起身給他添了茶。
高煥連忙謝過,繼續說道:“寧不歸在草莽中如魚得水,只是在十年前便漸漸銷聲匿跡,沒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去年京城叛亂,長樂寧家本宗因為寧元福之故被抄家問罪,公爺對此事應該知之甚詳。寧不歸的母親一直生活在寧家祖宅,因為她是寧元德的妾室,所以沒有幸免。寧不歸年初從北方返回,得知此事便陷入癲狂。”
至此陸沉已經能夠捋清原委,緩緩道:“所以寧不歸利用當年結交的人脈,算準陛下會在山陵葬禮上出現,讓那兩名工匠行刺駕之舉?如此看來,他并不需要借助你們龍林高氏的力量,為何要牽扯你們高家?”
高煥欲言又止。
陸沉忽地反應過來,微微皺眉道:“他知道刺駕成功的可能性極低,而且這兩個刺客經不起細查,所以要你從中做手腳,盡快將此案做成鐵案,再將結果呈報給天子,以此嫁禍給李宗簡那個倒霉蛋。先帝駕崩不久,許太后的地位依舊尊崇,而她一定會保住李宗簡的小命。如此一來,宗室傾軋,朝堂動蕩,若是再發生幾件大事,大齊好不容易形成的萬眾一心之局面就會分崩離析。”
高煥嘆道:“公爺明見,確是如此。按照常理而言,這種大案必然是由三法司會審,下官身為刑部尚書肯定負責主審,這就是寧不歸盯上高家的緣由。只不過他肯定想不到,陛下會繞開三法司,讓公爺來查辦此案,導致局勢的發展完全偏離他的預想。公爺肯定能發現那兩名刺客的蹊蹺,只要罪名無法扣在奉國中尉身上,寧不歸的謀算就會落空。”
“此人雖是草莽,這等心機倒也不凡,竟然試圖以微薄之力撬動朝堂大勢。”
陸沉輕聲感慨,這寧不歸在十七歲的年紀就敢破門而出,而且事后安然無恙,如今又有這樣的膽氣,稱一聲梟雄并不為過。
高煥不免有些尷尬,高家這次可謂是遭受無妄之災,高確養尊處優一輩子,結果卻淪為寧不歸的踏腳石。
陸沉目光微轉,看著這位刑部尚書局促的神情,淡淡道:“這般說來,寧不歸手中握著龍林高氏的不法罪證?”
高煥知道這件事肯定瞞不過對方,否則高確又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怎么可能被寧不歸拉下水?
他喟然道:“都是一些陳年舊事,若是無人注意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他出手的時機頗為狠辣。”
陸沉稍稍一想,旋即了然道:“因為經界法的推行受阻?”
高煥點頭道:“是。”